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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向惟仁报恩酬爱女(2)
第十九回 宦公子积德救娇娃 向惟仁报恩酬爱女(2)

 再说宦萼同小娥成亲之后,叫小厮拿着二百两银子,他亲到向惟仁家谢了他送女儿之情,并告诉他不以妾礼相待,位居大之次。向惟仁夫欢喜不荆宦萼又将二百两银子送他买房子住,向惟仁夫推辞再三,宦萼不肯,他方受了。

 他正恋新婚,上马归家。到了一个人家门口,听得里面一个妇人嚎啕大哭,又是几个小孩子悲啼,一个老儿啯啯哝哝个不祝街上站着几个人,叹息不已。他下马向前相问,那众人道:“这家姓利,他儿子往湖广做买卖去了,三年总没个音信回来。他父母都老了,他撂着老婆儿女五个,又没得穿,又没得吃。老儿又老了,没挣载,一家常常捱饿。老儿说湖广贼正多,必定是儿子殁了,要媳妇带着儿女改嫁。媳妇又不肯,说没有得丈夫的实信,如何行得。【贤哉此妇,宜乎得遇宦萼相救。】那老儿终吵吵闹闹,媳妇哭哭啼啼,真是没法的事。”

 宦萼想了一想,问道:“他儿子名字叫作甚么?是那一年去的?”

 内中有一个道:“叫作利老大,谁知叫甚么名字呢?”

 又一个道:“我少时同他念过书,他学名是个升官图的图字。”

 又一个想了想,道:“他是那年八月里去的。我为甚么记得?”

 因指着他拉的那儿子道:“他头两在我家吃过小子满月的酒,第三起才身去了。小子三岁了,他去了整到不三年。”

 宦萼问明,上马到了家中,着人请了邬合来,把适才利家的话告诉与他。道:“我相要救他这一家,除非写他儿子的一封假信,内中封几两银子做个凭据,方可解救得。故请你来写写,就烦你送了去。如此如此说,你还在行些,对答得来。”

 他口答应,道:“大老爷做这样骘好事,晚生当得效劳。”

 把书写完,念与宦萼听。宦萼喜道:“写的好。”

 即取了十两封在书内,火上烤干了,【其细至此。】叫先跟马的小厮领了邬合去。

 不多时,到了他门口,听得里面还呜呜的哭呢。邬合上前敲门,敲了半晌,只听得一个老儿咳咳嗽嗽扶着拐出来,问道:“是谁敲门的。”

 邬合道:“是送家信来的。”

 那老儿听见送家信,忙把门开了,问:“大爷是送甚么信的?”

 邬合道:“你老人家就是利老爹么?”

 那老儿道:“不敢,我就是。姓利。大老请里边坐。”

 到了房内坐下。邬合道:“我姓邬,往湖广做买卖去来,遇见了令郎,偶然间说起来,都是乡里。他的生意十分连年茂盛,赚了大钱舍不得撇下,不能就回。我的事完了要回家,他托我带了一封信十两银子来。”

 袖中取出递过,道:“你老人家收了。”

 那老儿听得儿子有信回来,又说在外嫌了大钱,已是欢喜之极。又听得带了十两银子来,又如死了又还魂的一般,喜得,笑得脸眼泪。向邬合作谢,道:“多谢大爷远远带来,谁肯?”

 听见媳妇还在那里哭,叫道:“你还哭甚么?儿子烦人带了信同银子来了,还不来谢谢这位爷呢。”

 那媳妇真像得了命的一样,眼泪也没擦干,忙走来拜谢了邬合。问公公道:“信上怎么说?”

 那老儿哈哈大笑,道:“我喜欢昏了,信还拿在手里,忘了看呢。”

 又递与邬合,道:“我不识字,就烦爷念念与我们听罢。”

 只见那老婆子听得儿子有信,也拄着拐,头白发,不住摇头磕脑,战笃酥的,口中喃喃念着佛,也来听。谢了邬合,坐下问道:“爷贵姓?爷是好人。爷怎么认得我儿子,就肯替他带了信来?”

 那老儿道:“这位爷贵姓吴。你不要说话,且让吴爷念了信着。”

 邬合拆开念道:“自从前年八月离家,外面生意甚好,所以恋住,至今不得回来。屡屡要寄几两银子回家,因无的当人可托。今有邬大爷还乡,特烦带信问安,并银十两盘。明年三四月间一定回来,不必记挂。媳妇好生孝顺公婆,看视儿女,余不尽悉。”

 他一家听了欢喜是不用说,向邬合道谢了又道谢。那老儿道:“老爷贵姓邬,我当是姓吴。年老了,耳朵背了。”

 那婆子同媳妇絮絮叨叨,问长问短。哭一会,笑一会,问了好些话,邬合含着笑随机应变,含含糊糊的答应了几句。恐出马脚来,忙忙的起身作别。那老儿送着说道:“爷再请坐坐,我取壶酒为敬爷酬劳。”

 邬合笑道:“多谢罢,不必费心。”

 老儿道:“多谢爷盛情,简慢爷去。穷人家连茶也拿不出一钟来,爷又不用酒。等我儿子回来,到爷府上叩谢罢。”

 邬合别了回来,又复了宦家的信,宦萼甚喜。

 果然到了次年三月,利图载而归,阖家欢喜。到晚间,夫接风之后,讲起别后家常。他子从新眼泪鼻涕的哭诉,公婆如何不见音信,他改嫁。正要寻死,亏得带了银子同信来,才好了。若再迟几,今生已是不能相见了。利图听了,茫然道:“我并不曾带甚么银子同信来。”

 妇人反吃惊道:“是去年冬天,一个姓邬的带来的。”

 利图次早问父亲要了那封字儿看,不知从何而来。问父亲可曾问这姓邬的住在何处。那老儿道:“我只说你必定知道,所以就不曾问。”

 他一家都是疑是菩萨神道救他,那里知是宦菩萨做的好事。倒焚香化纸,三牲五果的叩谢神恩。【若果心虚,宦萼必定醉,何以知之?狄仁杰早朝,面有醉容。武后问曰:“卿素不饮,何得有酒?”

 狄仁杰道:“昔臣在秦州,百姓德臣,建立生祠,或今醉臣耳。】却说宦萼腊月初旬那一,风微暖,他骑着马各处走了一会,到了一条小巷内,【前写向惟仁在一条僻静巷内,此写巴氏在一条小巷内。此是何意?要知热闹处房子贵,穷人住不起耳。】见一个院子里一个老妇人,【大腊月院子里可是说话处?岂非漏空。若在屋里说,宦萼何由得见,极难下笔,方悟着开首风微暖四字之妙。】指手画脚哭着说叫,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后生扶着他劝,有几个男人站着听。宦萼疑必有原故,打马进去。

 下马,众人看见,忙来着道:“老爷有何贵干?”

 宦萼道:“我才打这门口过,见这位老哭哭说说,是为甚么事?”

 那老妇一腔苦楚,见宦萼问他,答道:“我先夫姓穆,我姓巴。我四十岁上守寡。”

 指着那扶他的后生道:“这是我儿了穆富,那时才五岁。我娘儿两个,家中没一点甚么,巴巴竭竭的守到如今,他二十八岁了。还是他爹在,就定了一个吉家女儿作媳妇,是同年生的。吉家催了几次叫娶。我儿子在银匠铺里做徒弟,一年的工银只够娘儿两个吃穿,可还有银子娶媳妇?亲家发了几次话要悔亲事,亏了媳妇贤慧,抵死不依。【穷人之无力娶者甚多,而宦萼惟力助穆富者何故?因重在此句话上。】如今亲家那里来说,女儿大了,不拘怎么,趁年底下岁的日子接了来罢。老爷你请想,人家这样好话说了来,我们还怎么回得他?如今就是做几件布服被褥,轿子水酒零碎使用,至少也得十多两银子。况且俗话说的,新人进了门,还要费一条牛钱呢。那里不要钱用。此项从何处来?没法了,请了他们来。”

 指着两个人道:“这是我儿子的亲叔叔。”

 又指着那二人道:“这是我两个亲兄弟,求他们帮助帮助。大家都一不拔。【大约都是杨朱的高弟。】老爷,你叫我一个老寡妇何处去折腾,【勿谓老寡妇没处折腾,即小寡妇一有处折腾,便不妙矣。】怎不叫我伤心?”

 宦萼向他众人道:“列位既是至亲骨,也该多寡帮助些才是。”

 【至亲骨贫穷无力者何足责,有拥重资坐视而不顾者不知几许,宦萼或未知之耳。】众人道:“老爷在上,我们都是穷家小户。俗话说,风吹了下颏去,连嘴也赶不上。一碗饭还奔波不过来,如何帮得起这些银子?就是些来小去帮补些,还吃力呢。实在力量不能,并不是舍不得。要有银子藏着,至亲骨的喜事不拿出来帮助,就男盗女娼,留着一家衔口买棺材钉。”

 宦萼向巴氏道:“他们发这样恶誓,大约都穷,也怪不得他们了。你方才说十多两银子够你绞媳妇了,你母子就不要添件衣服?古语说,宁添一斗,不添一口。娶了媳妇来,柴米油菜炭火那样不要添些,这又得几两银子。”

 巴氏道:“这十多两,千难万难,还没个影儿呢。再要这样算起来,一辈子也娶不成。只好得一步进一步。”

 宦萼道:“我替你打量,有三十两银子就富余了。”

 那巴氏倒反笑起来,道:“拿我老婆子卖了娶媳妇,也没人出三十两银子。”

 宦萼叫小厮拿过银子来,称了三十两与他,道:“这成全你儿子媳妇罢。”

 那巴氏真做梦也想不到,忙同儿子跪下拜谢,道:“老爷的天恩,叫我母子如何补报。”

 宦萼道:“你老人家请起。我怜你寡妇孤儿,媳妇又贤,故此成你美事,岂望你报?”

 又笑向那四人道:“不用你列位出钱,看是至亲,帮帮他好事罢。”

 众人道:“这是当然的,何须老爷吩咐。”

 巴氏道:“老爷贵姓?量我母子也不能报恩,只每烧香叩头保佑罢。”

 宦萼笑道:“你问我姓做甚么?不必记心。”

 遂上马,与他四人一拱而去。【古人云:臣不清,畏人知。臣清,畏人不知。宦萼可谓他人行好,恐人不知。自行好,惟恐人知。优劣便见。】内中有一个认得他的,道:“这是有名行好的宦大老爷。”

 众人方知他是宦公子。后来巴寡妇娶了儿媳妇来家,知是宦公子成全了他夫妇。那吉氏果然贤慧,立了个牌位,一家早晚烧香保佑他。不题。

 再说一腊尽回,和布暖。他夫三个早饭罢,宦萼道:“忙忙碌碌过年遇元宵,误了我好些善事。今,且出去看看。遇着有好事,做他一两件。”

 带了小厮出门,转弯抹角,打马正走。见前面一簇人围绕着,不知看甚么事。他催马上前,进内看时,见一个老妇掩面悲啼,一个妇人抱着个孩子儿哟哟的不住拍哄。一个凶暴壮年小伙子在那里大骂道:“我拿着饭白给你这老杀的吃,做甚么事,把个孩子跌得恁个样子,遂了你的狼心狗肺了。”

 不住的大叫大骂。

 你道这少年姓甚名谁?他骂的是甚么人?他姓卜名校,是卜通的一个族弟。十岁丧父,亏他母亲阙氏,织麻纺线,养他成人。他自幼无父教训,阙氏只此一子,未免娇纵太过。他并不知母亲是何物,如同奴婢一般,任情呼使。稍有违误,轻则大骂,重则抡拳。阙氏被他降服惯了,叫东不敢往西。他尚不遂心,无不见教几句。

 他到了十三四岁,在外边挑个菜担子,每挣几文钱来帮补。这阙氏口挪肚攒,积了十数年,凑得十数金。卜校到了二十五岁,替他娶了个媳妇伍氏。这伍氏好吃懒做,生惫赖,与这卜校真是天生一对,地长一双,也并不识婆婆两个字是甚么东西。他一惟有高坐,闷了来同邻舍家妇女们去闲嗑牙,困了睡上一觉,便是他的事务。一烧茶煮饭,扫地关门,无样不是阙氏去做。他此时年也老了,一到晚来服侍儿子媳妇,稍有闲空,也要歇息一会,不能纺织了,专靠儿子度。好不好便不许他吃饭,因此越发怕他无比。

 卜校生了个儿子,这是他周岁。他丈人、丈母、舅子送了些鱼酒面来,阙氏忙了半,整治款待众人,儿子媳妇陪着大吃。吃完之后,众人散了。阙氏收了些残汤剩水,将就吃了些。卜校、伍氏这未免起得早,又陪着众人着吃了几杯早酒,醺醺然要睡午觉,把孩子与阙氏。抱他在门首,坐在一条矮凳上,哄他玩耍了一会,那孩子就睡着了。

 阙氏有年纪的人,又辛苦了一早起,不觉舂了个盹,失手把那孩子就掉在地下,把额上油皮跌破了些。那孩子喳的一声大哭起来,阙氏惊得慌忙抱起。卜校、伍氏正睡得受用,梦中听得孩子哭起来。一惊醒,夫上跌跌滚滚跑出房外,见阙氏抱着孩子替他头。那伍氏连忙接过去,看见跌榻了有指顶大的一点油皮,抱着说道:“我的儿啰,心疼死我哆。我就知道叫这老杀的抱着不好,果然跌得恁个样儿,却趁了你的心了。就同我们大人有仇,拿着恁点孩子作践。也不当家,明化化的神道的眼睛看着你呢。我的儿哟,吓坏了你哆。”

 嘴对着嘴,啐呀啐的替他收惊,尽着拍哄,一面嘴里不住的咒骂。那卜校那里还依得,将阙氏打了两拳,还不住跳着大骂。宦萼问人是甚么缘故,他那邻舍有不忿的,将他家事向宦萼细说。

 宦萼听说他骂的是母亲,心中大怒,骑着马到他跟前,喝道:“你这人好没道理,一个母亲,那是骂得的么?”

 卜校看了看,要是别人,他也就动了。因见宦萼体统尊贵,不敢放肆,说道:“他就是我母亲,他该跌我的孩子么?”

 宦萼道:“你养的,你就知道心疼。你是他养的,倒不心疼他。你别的不知道罢了,你想想他十月怀胎,三年哺的恩,可是忘得的?况且你从小无父,他养活大了你,替你娶生子。你今不能孝敬他,倒打骂他,你不怕天雷劈脑子么?”

 卜校哈哈大笑,道:“天高高的,那雷也管不着我们这些闲事。至于说十月的怀胎是他的恩,那有甚么恩处?你道他好意怀我的么?”

 【奇想,描写逆子心肠口角,妙甚。】复笑道:“那是他俩口子图快活,朝死里,误打误撞,把我在肚里,他不怀着怎么样呢?又不是私孩子,他肯用药打掉了么?说他三年哺,他养下我来,图我醒眼,给他解闷。他不给我吃,难道饿死我不成?况且是他身上出的,还费了他半个钱么?他就不给我吃,他怕得疼。”

 【愈想愈奇。】宦萼听他说了这些话,又是那气,又是好笑。驳他道:“我听得你从小没了父亲,不亏他养活你么?”

 卜校道:“我十岁上老爹才死了,我吃的穿的都是我爹的,他那有本事挣钱养活我呢?【阮籍云:“禽兽不知有父,犹知有母。”

 人生天地间,不知母者,禽兽不若,卜校之谓。】我十三四岁就卖菜,挣了钱回来养家。就算他养了我二三年,我今也养了他十几年,还扯不得直么?”

 宦萼又道:“你的子是那里的,难道不是他替你娶的么?”

 卜校道:“这话超发出奇了。他既有本事养儿子,不替我娶老婆?他好意替我娶呢,他图我养儿子替他传代。【真是这话越发出奇了。】我的儿子是个宝贝一样的东西,他不小心的抱着,头上的皮都跌塌了,要他做甚么事?拿饭养狗也替我看看家。这样老没用的,白拿饭给他吃,是为甚么?”

 那阙氏先怕儿子打,不敢回言。此时见宦萼在跟前问话,谅他不敢动手,哭着说道:“我虽老了,做不得甚么,不拘到那里去替人家烧锅扫地,也挣得一碗饭吃。再不然沿街叫化,也还舒心些。你不要我,我去就是了,何苦一打打骂骂的?”

 卜校大怒道:“你要去,你当是我要留你么?”

 一手拉着他的膀子,一手掐着脖子,往外一搡,一跌得老远。骂道:“夹着你的老走。再要上我的门,把子踢揸了你的。”

 宦萼大怒道:“反了,反了!天地间那里有这样的事。”

 忙叫小子们快把那妈妈扶起来。宦萼正要发作,只见那妇人向卜校道:“你叫他往那里去,知道的是他坏,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做媳妇的挑你容不下他呢。再者,他别的做不得,留他在家里服侍使唤也罢了。你撵了他去,这些夯活计,我是不会做的。”

 卜校道:“你放心,世上有累死人的活计么?死了王屠户,还连吃猪。他去了,不拘甚么事,我都一揽干包,全全做的,你只管先坐着受用。【他不能孝母,却能孝,真孝夫。然而世上恐此等孝夫不少。】叫他去,且落得冤家离了眼睛。”

 宦萼先听得媳妇要留婆婆,还当是好意。以为儿子不孝,媳妇若贤慧,还打算劝他母子和好。不想后来的话是要留下当奴才的意思,忍不住笑道:“这样的禽兽,【他夫只算得枭獍,如何及得别的禽兽。】同他一般见识做甚么?”

 又问他一句道:“你的母亲你当真不要他么?”

 卜校道:“汉子家说话,可有三心二意的?说不要就不要了。”

 宦萼见阙氏还在地下哭,向他道:“老妈妈,你不要哭了。我府中家下人有几百,何争你一个。你到我家去,一点事也没有你做的,一年穿吃不用你愁,我都给你。你老了的时候,我买棺材发送你。这样不孝的奴才,你稀罕他做甚么?”

 叫小子送他老人家到家去。

 那阙氏见宦萼收留他,心欢喜,也不哭了。还要进去娶他的破衣旧被之类,宦萼道:“不消了,你到我家,怕没有么?”

 小子们领着他去了。宦萼忿忿然也上马而去。旁边看的众人无不啧啧赞他的好处。

 阙氏到了宦家,宦萼吩咐管家婆司富替做了一身衣服被褥之类,命每好生管顾他的饭食。那阙氏受了一生的苦楚,还要受儿媳的凌辱。今忽来食暖衣,一毫的事也无,终高闲自在,感恩无际。每早晚当天叩首,保佑宦恩人福寿绵长,子孙繁衍。又求告苍天,不孝儿媳早赐报应。他这一点虚心,上苍岂不鉴察。他过了些时,身子闲不过了,帮这家浆洗浆洗,帮那家抱抱娃娃。众家下妇人见他活动些,没一个不怜爱他。这个替他做鞋脚,那个送些东西吃,其乐无比,终惟有嘻嘻说笑,一点忧愁烦恼都没有了。但想起儿子媳妇来,气恨不过,就当天叩一阵,咒骂几句。

 且说卜校自撵了母亲去后,他果然殷勤之极。当阙氏在家,他一毫也不相帮。如今一应的事都是他做,总不惊动伍氏,伍氏惟有抱着孩子玩耍。他忙忙收拾了还要去卖菜,十分勤快。间或伍氏懒动,或身子微有不快活,晚间回来连净桶都是他倒。【他原说过一揽干包。】阙氏养他一场,也不曾受这样服侍一

 如此过了月余,他夫二人坐着偶然闲话。伍氏抱着那孩子玩耍,道:“老婆子去了这些时,倒觉得眼睛清静些,像拔了中刺一般。”

 卜校道:“我只巴不他死,他偏不死,就像我眼里疔疮。如今去了这些时,真是拔去眼前钉了”伍氏道:“只怕那人家留他住厌了,又送了回来,怎么处?”

 卜校道:“他还想回来么,今生不能够了。可是人说的,腌韭菜入不得畦了。他要来,我不说别的,只说他虽然年老,到底是个妇道家。到人家去了多少时,知道养汉没养汉,肯留着玷辱家门么?他自然站不住,少不得去寻头路。”

 伍氏笑道:“你好头好算计。”

 二人说话之时,正天清朗。忽然一阵暴风,乌云陡暗,雷声隐隐。他二人还不觉得,那雷渐渐在他房顶上转响,那卜校、伍氏也就有些心惊颤。忽一阵硫磺气,一个大闷火光大亮。一声劈雳,震地惊天,把他两间房子并家中所有烧得光,一墙之隔邻家丝毫未动,将他三人提到街心,衣服皆不知何去。卜校烧得乌黑,身上批了四个大红字,有认得的说是不孝逆子四个字。那孩子也烧焦了,父子死在两处。

 那伍氏震死了好一会,重复醒了过来,赤着身子,浑身皮皆被雷火烧糊。虽还未死,却动不得,睁着两只大眼睛,并不一眨,嘴里吆吆喝喝。那街上来看的人拥挤不动。那伍氏上下无一丝遮身,有看不过意的,件布衫撂了,替他盖着下身。

 他震得疯疯颠颠,将他夫忤逆不孝的事,从头细述。他父母知道了,抬回家去。一到了屋里,便浑身疼得要死,叫喊连天。抬街上,又歌又笑又哭。向人诉说他夫的这些妙处,身上便不觉疼。夜间抬进屋里,就疼得叫。他父亲没奈何,只得搭个小席棚在街上,叫人守着他。他也总不吃东西,便溺遍身污秽,过了七才死了。

 他父亲买了口棺材装了埋葬。刚葬了,忽一个大雷将坟击开,棺材劈得粉碎,那尸首越发烧成一块炭。他父亲不敢再埋,弃了回家,倒不如卜校没人收葬抛弃了的省事。这是忤逆不孝的儿子媳妇的样子。人生世上的罪,可还有重似不孝的。古云:万恶为首,百行孝为先。

 岂可不自为警剩有一调《驻云飞》感叹世间的儿女,道:父子深恩,富贵场中间有人。若得儿孙顺,须是亲荣盛。噫亲老更家贫,尚何尊敬。忤逆多般,陌路还犹可。叹那孝字,而今有几人。

 那宦萼知道了此事,心畅快,道:“天地神灵应至此也。”

 阙氏听得儿孙媳妇被雷击了,媳妇又是这样死法,不但毫不悲戚,忙向天叩了有数百个响头。就有好传新闻的刻出劝世文来卖钱,传得通国皆知。后来阙氏老故,宦萼殡葬了他,做了一件全始全终的好事,此系后话。

 再说宦萼偶然一道:“我这些时不曾到城南去,今去走走。”

 遂乘马带着小厮走到了油房巷口,见一家出殡,十分热闹,有许多绅衿步送。那内中有宦萼认得的人,下马唤住,问他是谁家,那人说是单于学的子。

 你道他子死了,为何有这些人送?这单于学他心地倒也豪,但情酷好戏谑。他虽不能称作大通,也还不是一块白木。他家资富厚,娶甄氏,是个儒家之女。生得端庄秀丽,识字知文,不悍不妒,真是个四德兼全的贤妇。又有三个妾,一个姓红、一个姓黄、一个姓白。单于学把他三人比作三种牡丹,红氏称为一捻红,白氏称为玉楼,黄氏称为姚黄。还有两个通房婢,一名花须,一名花蕊。这几个虽算不得绝佳人,也都还有几分的姿

 单于学恃着有一成文的具,在这些妇人中昼夜钻研,犹不满意,还在外边眠花宿柳。因作丧过了,那物进了门,未及锋,早已败衄。

 他当戏水氏时,虽说不济,也还有十来的本事,后来不知自检,还恃勇前驱,竟成了个自反而缩,任你百般搏,总伸不出来,他是个在此道中用功的人,而且家中摆设着这些花枝般的娇美妾婢,终肚饥,如何过得?心中着急,四处寻人医治。费了许多银钱,吃了无限药饵,薰蒸洗泡,无样不治过,全然无效。

 偶然听得人说有个外路来的道人,姓翟号叠峰。【谓如蝶蜂之贼也。】在街上卖药,自夸善能壮固本,有养妙术。单于学听见这话,犹如天上降下一位真仙来救他一般。寻到他寓处,求其救治。敦请了来家,许他重谢。

 谁知这贼道是个坏不堪的恶物。他不知在何处学来的许多的异方,与人治病,颇有奇效。更有几种极恶的方儿,说起来令人切齿。但有人请他到家,他见有妇女,狡计多端,定要被他污了才罢。

 他有一种末药,名为自送佳期,不拘酒中饭中茶中,暗暗与妇人吃下,使中深处热难当,任你抓挠抠挖,再不能止,定要同男子媾之后,方才止得,不然就抠烂了也是无益。

 更有一件药物,也是制成的面子,名为美女自解裈。将些须放在净桶中,妇人去小解,热一冲,那药气一蒸,更加利害,中不但奇,且要浮肿得翻将过来,非去火气,断不能愈。他这卖方的人,小户人家用他不着,请他的自然都是乡绅富室姬妾众多之家,他住久了,买通了他家狡童婢,便暗暗下手。

 或有那正经妇人,虽死不肯辱身的,他还有一种药,也是细末子,不拘饮食中与人吃了下去,便昏昏沉沈,四肢动不得,口中说不得,任他媾。那大人家妇女,深房邃室,他如何得见,就行此恶术?他只先勾上了一个或是贪的仆妇,或是那好的丫环,【大约丫鬟无有不好者。】便替他做事。他也过无数良家妇女,他不但有好舌可以鼓动好妇人,且自己养得那有七寸余长,又又久,可以通宵不倦,所以贪妇人经过他一次,死心塌地恋着他。

 不想这单于学该倒运,请了他来家,细道病原,求他医治。他道:“贵恙乃少年时斫丧太过,气虚弱之故,非一朝一夕可以奏功。必须静养百,早晚服药调理。还得两个少壮妇女,常常按摩丹田涌泉二,子午卯酉四时,两处呵气食顷,使他少年壮之气上下齐攻,引气归于肾经。百之后,不但坚举,且大胜往昔。须得居士到外边来住,待贫道看着他们作为方可。”

 单于学大喜,连声道谢。若大愈后,许其重谢。就吩咐取两副铺盖到书房中设下。

 那三间书房是一明两暗,东一间他同道士睡,西一间作丫头的卧处。小厮们都打发出去,叫了花蕊、花须来服侍。须臾,送上酒来,二人对饮。翟道见了两个丫头,好生动火。吃完了酒饭,翟道开了一个药单,叫打了药来炮制丸药。无非是参苓、桂附、苁蓉、羊藿、虎胫、鹿茸之类。又叫单于学仰卧在榻,翟道教那二婢如何抹,如何呵气。那两个丫头虽然,到底是少年女子。见道士在傍看着,未免有些羞涩之态。单于学道:“翟道爷是有德行诚实君子。你们羞甚么?”

 他二人只得依方呵摩。到了三鼓子刻,又叫起二婢如前作用,过了一宿。

 次,这贼道有些按纳不祝见两个丫头呵时,不住望着他微笑。那丫头也红着脸,低着头笑。翟道越发魂销,想道:今晚下手罢。他到了酉时,看着单于学做完了工夫,掌上灯来吃酒。饮了一会,翟道推辞不用,单于学斟了一杯,亲奉与道士,道:“我敬老师一杯。”

 翟道正中心怀,接过饮干。暗将那药入了些须在内,也斟了一杯回敬。单于学那知就里,忙双手接来,也一气饮干,翟道道:“两二位姐姐也辛苦了,每人也用一杯。”

 将单于学的杯同他的杯斟了,也暗入了药,递与二婢。他两人不肯接,道:“我们不会吃。”

 单于学道:“道爷赏你,怎么不吃?”

 二人只得接过吃了。翟道道:“酒止了罢,居士安歇养神要紧。”

 单于学依他,便各自去睡。那二婢也往西间去了。

 约有一个时辰,翟道知药已发,悄悄下,走过西屋,种火上前点上灯。见着那二人时,在一张上并枕而卧。将被掀开,见他都穿着衫,以便夜里起来服侍主人,翟道替他都光了,灯光之下,见二人体白如玉,又拿灯照看他二人的户,真个可爱。尘柄突兴,就爬上花蕊的身上,将起来。那丫头似梦非梦,朦朦胧胧,心中虽觉有人他,却动不得,说不出。他自从主公痿之后,有多半年不尝此道。今遇着这又又大又久的妙具,且战法高强,真乐到不可言处。

 翟道了一会,又到花须的身上去。周而复始,足足被他了一夜。【蝶蜂所采者,花之须蕊耳,故二婢先为其所。】五更药力将解,他才回到东间去睡。

 天亮时,两个丫头醒转来,各人自思夜间之事。难道是做梦,却像有人在身上一般。觉得漉漉的,伸手一摸,淌了两股,连褥子都了一块,心中甚是疑惑。忽然想起睡时穿着衫,此时如何光,越发吃惊。两人互相细问梦中情景,所遇皆同,猜测不出。只得起来,忙梳洗了,到主人处,以待卯时摩呵。

 那单于学也到出方醒,见翟道在上打坐,说道:“昨夜失眼睡着,误了子时的工夫了。”

 翟道道:“间卯午酉三时行得到,也就罢了。夜间不但居士劳顿,即他二位起倒也甚辛苦,可以不必罢。居士倒不如夜里安卧,养了神气更好。”

 此时翟道放个,单于学都是要钦此钦遵,也就反以为实。午时又摩呵一阵,单于学觉得浑身通畅,不觉睡去。

 花须、花蕊也偷空去西屋里闲坐,想起昨夜的事,又受用又动疑。花蕊问花须道:“我梦见的有多长多大,与爷的虽差不多,却一次的功夫抵得他几十次,你觉得怎样。”

 花须道:“我同你梦的一般,不但长久,又得在行,下下皆中筋。我们今夜里睡醒着些,再要梦见,明明白白的受用一会,不强似昏昏沉沉的么?”

 花蕊道:“不要讲折福的话。夜间要做这个样的梦,也就是造化了。”

 正说笑着,那翟道见单于学睡着了,走过来要调戏他二人。见了低声笑道:“我有一件疑惑的事来问你二位,我昨夜梦见到这屋里来同你二位睡了一夜,你们可曾梦见么?”

 两个丫头正疑惑这事,听了便道:“我们也梦见来,道爷你细细说来看可对?”

 翟道笑道:“我说了,你二位不要见怪。我梦见走过来,你二位都穿着衫,我替你们了,轮了一夜。”

 指着花蕊道:“你的身子瘦怯,两个小小头贴在前,下身微有几,大大一个花心,里面倒干着紧紧的,甚觉有趣。”

 又向花须道:“你比他胖好些,头虽大,却圆紧紧的好,底下好件宝贝,真像个馒头一般,紧紧揪揪,指顶大的一个花心吐着。在里头,肥得有趣,得一片声响。到天将亮,我忽然醒来,却在那边上,你说奇不奇?你们梦见的是怎样?我说的可对不对?”

 两个丫头见说的一丝不错,笑道:“你说的是,倒是我不信怎有这样的奇梦。”

 翟道道:“大约是我该同你俩个有缘,故此就做了这梦。”

 就一只手拉着一个在怀中,道:“你二位要不弃,我今夜来同你们圆圆梦,何如?”

 那两个丫头只是嘻嘻的笑,也不答应。

 翟道知他心肯,就每人亲了个嘴,两只手便伸到两人下去摸。二人故意用手遮掩,翟道笑道:“梦中了一夜,此时还怕甚么羞?”

 他两个就笑着松了手,道士扯开子摸了摸,笑道:“好两件宝贝,今夜我有福消受了。”

 花蕊道:“你夜里过来,倘我家爷醒了,怎么处?”

 翟道道:“我有一种瞌睡药,人若吃了,一夜睡到天亮。”

 遂在中取出个小葫芦来,倒出有数钱,道:“每次用四五分就够了。”

 用纸包好,递与他,道:“晚上吃酒时,放在你爷的钟内,包管他大睡,咱们好放心行乐。”

 花蕊接过来,扎在汗巾头上,翟道道:“怕你爷醒来,我过去了。晚上你两个得光光的等我来圆梦。”

 笑着走了过去。

 两个丫头巴到天晚,主人吃酒之时,就依着贼道行事。饮毕,单于学睡了。翟道忙走过去,爬上,往被中一钻。那一对小妖果然得光光的等着。翟道到花须身上就大干起来,了一会,又同花蕊去,把这两个得嘻笑不祝做了一整夜工夫,方才歇手。如此者两三夜,把两个丫头得不但心花俱开,一片心为他死都肯了。

 翟道见了,遂问他内中的事,多少年纪,还有何人,两个丫头就把详细奉告。说姓甄,生得如何标致,年纪三十二三。只是情古板,从不轻言妄笑。还有三位姨娘,都才二十之外,各各风美貌。内中有红姨娘生得更好,那样儿,不要说男人看见心爱,连我们看着都爱得了不得。翟道道:“你姨娘都这样青春年少,你爷的物没用了,他们不着急么?”

 花蕊道:“是不好这桩的。当就是爷好的时候,也是十半月才同睡一夜。别的姨娘他们怎么不急呢?那白黄两个姨娘还好,只急在心里,显不出来。那红姨娘只急得要死,坐也不稳,睡也不安,一长吁短叹的报生怨死,这些时连茶饭都减了,瘦了好些。他要梦见你,真要快活死呢。”

 翟道搂住他两个,每人亲了个嘴,道:“好心肝,你们要把姨娘总成我上了,我生死不忘你们的恩,我每夜下力补报你。”

 他两个笑道:“不知足的,有了我两个,又想他们。你若是有了他们,还肯恋我们么?你请休想。”

 翟道道:“你若不替我上心,我明各自去了,大家不成。我来替你爷治病,原是图你们。不然,我尽着住做甚么,你们当是我稀罕你爷的谢礼么?”

 那两个丫头爱他如命,恐拂了他的意,若去了怎处?笑道:“他们虽然着急,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样?我们的话怎么敢出口呢?若一时恼了,对爷一说,我们活活要死是消说,就是你也不好。”

 翟道道:“不用你们说,只依着我行,包你他会来寻我。”

 花须道:“你有甚么妙法。”

 翟道附在他两人的耳上如此这般说了,就把一包药付与花蕊。两个齐笑道:“你这牛鼻子,原来有这样偷妇人的妙方儿。那人料道不肯,不是好惹的,且下手三个姨娘。等你到手,再作商议。”

 翟道喜道:“我且先送了谢仪着。”

 把两个丫头每人痛痛的狠了一阵。

 次,花蕊晚间上去,悄悄把那药放在他三人的净桶内。临睡,他三人各小解上,不多时,中忽然奇,说不出那种难过,只得用指头抠挖,越挖越,真得要死呢。那红氏忍不住,哼声不绝。白氏隔问道:“姐姐,你怎么的了?”

 红氏道:“说不得,今这东西作的很,混到命里头去,不知甚么缘故?”

 白氏道:“这也就奇了,我也是这样的,真要死呢。”

 黄氏道:“实在古怪,我也同你们一样,要说是病,难道三人害一样的病不成。”

 红氏道:“哎哟,受不得了,叫丫头些热水来洗了看。”

 叫起丫头,点了灯,烧了热水来洗了一回上

 不一盏茶时,那药气经了热水,比先更得利害,不住的抠,皮都几乎抠塌,尚不止。只得忍着疼抠到了天亮,各低头一看,肿得翻着,好像一朵翻心石榴。三人商议道:“这个病又不好对医生说的,要像这样起来,两三就要送命了。前头的那道士说他会治百病,叫花须问问他看可有好方儿医治。”

 正说着,恰好花须走了来。

 原来是翟道叫他上来探信。红氏见了,说道:“你来的好,昨夜我们三人忽得了个奇病,下身偶然起来,今早时看看,都肿翻了,活活的要死。你不要说是我们,只说是下人得了这个奇病,问问那道士可有甚么方儿治得,不要叫你爷听见。问了,快些来回信。”

 花须假意去了一会,进来道:“问了那道士了,他说妇人家这病是没有药医的,这是男子离久了,心甚炽,一团的火攻在那里,除非是同男人狠狠的两下,火毒一,即时就好了。姨娘们等爷的病好了,请他里那医生一治就好了。”

 三人齐道:“我们连一刻也捱不得,你爷昨说道士说要一百才能好。我们捱到那时好死去,连尽七都过了。”

 花须道:“别的医生请得出来,这种巴医生可难寻,街上又没人割下来卖的,只好忍着罢了。”

 红氏道:“我们要死在这里,你还说笑话儿呢。你替我们想个方儿救命才好。”

 花须故意想了一想,道:“我倒想出个妙法儿来了,不知姨娘说可行得?”

 红氏忙问道:“甚么妙方儿。”

 花须道:“道士说定要人了才得好。我想外边的生人进不来,没有个叫家下人来治的理。那道士也还壮,到夜里等爷睡着,我悄悄同他进来到五更,我带他出去,可不妙么?”

 白氏道:“行不得,倘或你爷知道了,我们还想活么。”

 红氏发急道:“眼下就要死在这里,那里还顾得这些,且医好了再处,就是他知道了,死也还得几,你们不作罢,我是顾不得了。”

 向花须道:“你到夜里留神些,我开了院子门等你,只怕你爷夜里睡了再醒了,寻那道士呢,如何是好?”

 花须道:“姨娘请放心,道士制了些药酒给爷临睡时吃了,一夜到天亮才能醒。”

 红氏道:“既是这等,好姐姐,你千万不要误了,我实实的要死呢。”

 黄氏笑道:“人说,丫头作媒,自身难保,一个生叉叉的人,你怎好就向他说,你像是先同他有一手儿了。”

 花须笑道:“实不相瞒姨娘,我前同蕊姐也得了这个病,真要死呢。亏这道士替我们两个一医,即刻见效。”

 白氏道:“这也就奇了,怎么我们都害这一样的病呢?”

 红氏一面哼着,一面笑道:“那道士的东西比爷的怎么样?”

 花须道:“大小都差不多,工夫长得利害,又硬得怕人,就像一短铁,把我两个整整的了一夜,第二几乎爬不起来,他还说不曾足兴。”

 红氏向黄白二人道:“你们听听,这样的好东西,还装腔做势的怕死呢。你们不罢,且让我快活一夜着。”

 他二人笑道:“你自己且不要拿稳了独享,等他来再看罢了。”

 花须道:“三位姨娘在一处住着,二位就玉洁冰清,谁人肯信?落得大家受用。”

 黄白二氏笑道:“倒不知道你会说媒,少不得依你,让红姐姐占先就是了。”

 红氏望着头道:“天爷,你快些黑了罢,慈悲救命要紧。”

 花须出去了。

 他三人巴到天晚,把院子门房门都虚掩着,澡牝上了,侧耳听声,等那道士。起过更一会,只见那门轻轻一推,他们住的是东厢房,这是初八,月正照着。红氏忙把帐子一掀,见是三个人进来,心中喜得如获了异宝。听得花须低声道:“他来了。”

 那翟道就上衣,钻入被中。摸红氏时,不曾,替他褪下,再摸他户,肿得多大,暗暗含笑,就用物一顶。红氏哎了一声,道:“慢些,疼得很。”

 道士也不理,往内使力,一下进去一半。红氏又哎哟了一声,那翟又一送到,没棱脑的

 先红氏因门抠破了,被他捣得疼,一下哎哟一声,了数十下之后,内中之乐无穷,把哎哟两个字就变成个哼字。少刻,连哼字都没有了,只鼻孔中如母猪呼了,不住的吼吼的响。了多时,红氏丢了数次。

 他自从跟了单于学数年,所经者十数而已,何尝遇此大敌,此时不但内中之痛全消,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活,身子也软了。说道:“你让我歇歇罢,还有两个人呢,你都替他们医了去。”

 翟道巴不得的一声就出来。

 花须、花蕊两个坐在沿上听梆声呢,见他下,就送他到白氏上去。道士上去摸时,却是两个。原来夜静了,他两个听得道士同红氏的那声息,明明白白,几乎心中急死。黄氏恐道士到白氏上再这些工夫,如何捱得,遂走来同白氏共卧以俟。

 道士把他两个都光了,先到白氏身上,一面着,一面伸手去摸黄氏的牝户。将白氏了一会,就到黄氏身上。如此转换,了将有一个更次。只见红氏光着爬上来,道:“怎么你两个占住他,不放到我那里去了?我们大家到一处来罢。”

 见道士正同黄氏呢,他生拉到身上来,又了一会,才一家一度相轮。听得外面已五鼓将尽,只得放道士出去。嘱道:“我们但是叫他两个去请,你千万就来。”

 道士应诺,两个丫头同他出去了。

 这三个妇人在极之时,遇了道士这硬大之物,只得浑身骨酥筋软,次精神了许多,红光面。你看我,我看你,不住的嘻嘻笑。

 这一夜,道士在书房同二婢了个心畅意,以报其成就之恩。次又约了进来,仍是四个同过了一遍。道士道:“承三位姨娘不弃,小道感激不浅。不是小道贪心,我常要进来陪伴三位,恐上房的知道,非同儿戏。除非连他一网打尽,方保无事。姨娘们尊意如何?”

 红氏笑道:“谁说我们是姨娘,定是两个丫头贼嘴告诉你的。你方才说的话固然是,但的性格比不得我圆活,谁敢去捋虎须?”

 翟道道:“小道自有妙法。昨三位姨娘不是小道的妙法,怎得来亲近玉体?”

 白氏问他原故,他把同二婢所设之计细细说出。红氏笑着将他拧了几下,骂道:“原来是你这个贼道的鬼,几乎把我们死了。”

 翟道笑道:“不是这一,怎得有后来的受用?”

 黄氏道:“要想刮上,除非把他的夜合儿上了,在内中行事才中用。”

 翟道道:“有些末药,明姨娘们不拘谁给他茶酒吃,入在内中。他吃了下去,下身便得利害,再烦位姐姐去一勾,不怕他不上我的路。”

 叫过花蕊来,托付与他,明如此行事。

 次早饭后,他三人同花蕊正在算计夜合,要了壶酒来,低声说笑。只见夜合笑嘻嘻走了来,道:“我才见姨娘们要了酒来,就不赏我钟吃吃么?”

 众人正算计他,恰好寻上门来,就暗下了药,斟了一杯给他。他接过来,一口吃了。又给了他一钟,他呷了,道:“我够了,多了脸红,怕骂。”

 就走了去。

 花蕊留心看着他。不多时,见他走到后院子里去了一会,才走出来,少刻又去,来回如走马灯一般。花蕊知是药的缘故,就悄悄随他到了后院。见他坐在一块槌衣石上,褪了子,低头看着,拿手抠呢。花蕊低声道:“夜合姐,你做甚么呢?”

 夜合抬头见是他,忙扯衣服盖了,笑道:“姐姐不要笑话,我今要死了。”

 花蕊道:“你是怎么的了?”

 他道:“不知甚么缘故,我下身得要死,抠了这半,差不多要烂了,也不得好,怎样的呢?”

 花蕊道:“我会医。”

 夜合道:“你不要说谎,你又几时会做医生呢?你只会替爷拨水罐子,那里会医我这个?”

 花蕊道:“我是正经话。我时常也是这样的,爷给了我个假膫子,捣一阵就好了。”

 夜合道:“好姐姐,你就是我的亲妈,你借给我用用。”

 花蕊道:“那是我救命的宝贝,怎肯借给人?你夜间到我屋里去,我替你医医还使得。”

 夜合道:“我在房里睡,怎得下去呢?”

 花蕊道:“等睡着了,你悄悄下去,不过一会儿就好了。若知道问你,只说肚子不好,在屋里上净桶怕熏了,就瞒过去了。”

 夜合道:“不中用,你是哄我,你在前头伺侯爷呢,怎得进来。”

 花蕊道:“有须姐在那里是一样,我既许了你,定然进来。”

 他道:“好姐姐,你医好了我,替你磕头罢。”

 夜合夜里听得甄氏睡,悄悄起来,轻轻开了房门,到西厢房门上一摸,果然是掩着呢。走进去,悄悄叫道:“姐姐,你在那里睡呢?”

 花蕊下拉着他,道:“你上光了等,我就来。”

 夜合忙上光仰卧,只见一个人上来,爬上身,摸着他门,往里就顶。夜合道:“好好,就是这样狠狠的就好。”

 果然就狠捣了数十下。他叫道:“我的娘,好东西,真是个宝贝,我摸摸你是怎样拴着的,得这样好,比爷的强多了。”

 伸手一摸,竟是连生的,惊道:“姐姐,你原来是个男人。”

 紧紧搂住,道:“我早知道你是男人,就不也早来寻你了。你是这样个东西,爷怎么同你来?哦,我知道了,想是股。”

 又道:“不是,不是,我记得你热天洗澡,我看见是同我一样的扁货,这是几时长出来的?”

 花蕊在脚头笑道:“说梦话的,不要嚼蛆了。我可怜见你,替你请了给爷治病的道爷来救你。”

 他才不作声。

 那道士一阵大,夜合道:“好道爷,我也没甚么酬谢你的。舍着这东西,凭你罢。”

 道士附耳道:“这算不得,还要寻个别的谢我。”

 夜合道:“可怜我有甚么,还有一个眼,你若不嫌弃,说不得我忍着些,也凭你受用。道士道:“我不爱后面的,还要一个前面的。”

 夜合笑道:“我一个人那里来的两个?要有两个倒好了,巴不得送你,得两处受用。”

 道士道:“你没有,你身上有。你送了我,就是谢我了。”

 夜合道:“我倒肯,恐他未必肯。”

 道士道:“只要你肯,他自然就肯。”

 夜合道:“我不懂得你的话。”

 道士道:“我有一点末药,只要你明晚上倒了他的马桶,放在里面,等他用过,自然就肯了。不要你管别的,况且他要肯了,你也得长久快活。”

 夜合道:“我巴不得的呢。别的我做不来,你把药付我。”

 道士又了一阵,放他起来,穿了衣服,递末药给他,再三嘱咐。那丫头被他得千肯万肯,欣欣上去了。道士同花蕊到东厢房,向他们三人说了,大家欢笑了一会,又各了一阵出去。

 次,夜合依着道士行事。甄氏睡下,不多时,得难当。想道:我从来没有这样,况我又不曾动心,怎得如此?我只秉住心睡着了便没事。睡了一刻,那内中如千万虫子在里面爬钻,得实实难受,由不得也就抠抠,直到天明,不曾合眼。

 次,虽说不出口,那面上的火,一阵阵上攻,得连饭都吃不下。夜间仍复如是。要告诉丈夫请医生来治,自料这话难向医生说,只得死忍,又捱了一夜。

 第二,夜合向花蕊道:“用了药两两夜了,总不见他怎样,只是夜间在上有些声声气气的不睡。亏他忍得,难道是铁的不成?”

 【昌氏倒是铁的,若经此药,更忍不得。】花蕊又告诉了贼道,翟道笑道:“我给他一个双掭灯,看他可还忍得?”

 又取了些药递与花蕊,道:“你悄悄与夜姐,叫他不论茶酒中给他吃。”

 花蕊付与夜合,夜合到甄氏要茶吃时,将药与他吃下。过了一刻,前未退,后又加,这却得要死了。

 先两门内,还抠得着。这一在内中深处,指头抠不着了,急得坐立不安,下身只是扭。两眼睁得多大,咬着牙死捱。丫头们见了那样子,告诉了翟道。他夜间进来时,笑对红氏三人道:“虽然不说,也实实难受了。此时大约我去,谅他也不拒。但恐一时有变,明再送他一个瞌睡虫,暗暗去救他一救罢。”

 又把药付与花蕊,叫他递与夜合,明晚给吃了。夜间起来开门,不要误了。

 次,甄氏一觉睡去,明明一个男子他,要推,手抬不起。要叫,口又叫不出。要挣,身又动不得。急得心中要死,约了半夜,方才不在身上。

 天明醒来,中已不了,想道:难道是梦?我又不心,如何有这样恶梦。要说是真,此人从何而来?门又关着,从何而入?难道是妖怪。我无一点苟且之心,妖自何兴?解说不出,只得罢了。次夜无事。第三夜,他贞心不昧,虽然口哑身,心中颇明,隐隐觉得夜合息息索索起来开门,少刻,就有个人替他解带媾起来。心中虽怒急,总不能展罢,半夜去了。到天明醒起来,忙看房门时,又是拴着,小衣仍穿得好好的,但中觉有些不净。想了一会,已悟了几分,道:“这事夜合必有缘故。这几花蕊、花须时常同他头接耳说笑,定是他三人同谋。我若正言厉的问,他们决不敢承认。须得用言语诈他,才可得真情。”

 早饭后,叫了夜合到跟前,假做笑容问他道:“这两夜我觉得有个人在上同睡,你必定知道是谁,可实在告诉我。”

 夜合似有惊惧之,答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
 甄氏鉴貌辨,知是他了,笑道:“小奴才,你还瞒我怎么?我昨夜明明听见你开门放了他进来,还说不知道。这件乐事是妇女们求之不得的,我还恼么?那人这样暗暗的来,我不得明白受,可惜错过了。既然那人爱我,你定知情。说明白了,明明的约他进来同我会会,我还要赏你抬举你,难道反有怪你的么?”

 那夜合不过是个蠢婢,那知主母心事,便笑嘻嘻的,还不肯说,言不吐。甄氏笑道:“有话就说,怎么吐吐的。”

 夜合道:“来同睡的,就是爷留着医病的那道士。”

 甄氏心下一惊,笑道:“他怎么就爱上了我呢,是谁来托你替他开门的?怎么来时我又说不出,动不得?你细说了,我才明白。”

 那丫头已经说出口,料瞒不祝见主母一团和气,心还想献功。便将花蕊如何托他两次用药,见不动心,后又用了两次药,他才来了两夜。甄氏道:“他有甚么好处到你,你就肯替他做事?”

 夜合想沾翟道余波,趁着主母欢喜,索说出,免得后来吃醋。又将花蕊怎样哄他去医病,到厢房里他也说了。甄氏呆了一呆,忖道:这恶道连我也放不过,可有放过他们三人的?又问道:“你三个姨娘可同这道士有没有?”

 夜合道:“这个我不知道,除非问两个花姐姐。”

 甄氏道:“你去叫了花须、花蕊来。”

 他去了一会。那两个丫头,夜合已将前话对他说了,放心大胆的走来。甄氏笑道:“你这两个坏丫头,道士既然爱我,你两个何不对我早说,做这暗事怎么?今夜你两个同他早些来,我同他会会。但恐怕你姨娘们知道,不好意思的。”

 花须道:“请放心,姨娘们早同他打做一家了。”

 甄氏道:“他们怎得上手的?”

 花须也将用药的话说了一遍。甄氏道:“你们夜间常上来,不怕你爷醒来寻问么?”

 花蕊又将用药他的话相告。甄氏道:“你们去罢,晚间千万早来,我等着呢。”

 两个丫头到东厢房,向红氏三人说了甄氏的话。大家喜笑,以为得计。

 甄氏见两个丫头去了,叹了口气,滴了几点泪。取过笔来,写了一张柬帖,折了在桌子上。午饭也不吃,将他的旧鞋裹脚并行经之物包作一包,带了夜合到了后院,挖了个深坑埋了。夜合见他如此,不测其意。临晚叫舀了一脚盆水在后,他将牝户着实挖洗了一会,叹恨道:“不意此为贼所污,死了还是个不白之鬼。”

 恨了几声,起来彻底上下换了一身新的衣服,头上紧紧扎了个观音兜,把右手大袖卷起,拿一大红丝带,叫夜合替他扎紧在肘后。

 那花蕊、花须出去时,已对翟道说了。那翟道喜不自胜,打点一副精神来对付他。花蕊恐主母变封,上来探信。见甄氏如此装束,到厢房笑向红氏三人道:“每常还说怎样古板呢,看他今,比我们还。一个偷汉子,还打扮得像新娘子一般。”

 他三个笑道:“他两个上,还不知怎样麻。晚间老道上来时,你知会我们一声,大家去张张。”

 花蕊答应,又去了。

 落之后,甄氏叫夜合掌上两大烛。单于学的祖父在嘉靖时曾做京营游击,那时倭寇临城,他得了一口好倭刀,又轻又快,宝藏了三辈,悬在壁上,常常吼哨。甄氏取了下来,轻轻拔出,攥在手中,光芒夺目。见夜合在后铺他的铺,甄氏走到他背后,怒从心起,恶向胆生,将刀扬起,尽力向脖子一下。虽然他的力小,因恨极了,刀又利,已砍得那头伶仃将断,一跌倒在地。甄氏出来,在靠桌子的一张椅上坐下。将刀放在背后,等他三人。

 定更后,翟道同两个丫头,兴兴头头欢喜喜的走了上来。花蕊忙知会了红氏三人,三个忙跟了来张。窗眼内见他三个进了房,那甄氏一脸的怒,面貌鲜红如血染的一般,坐在椅子上,动也不动。

 他三人还以为是他假装羞怒之,要道士竭力赔礼之意。只见那贼道到跟前,叫了声,“奉揖了”一恭到地。只见甄氏的手一扬,一道亮光如闪电一般,那道士已扑在地下。花须惊得呆了,哎呀一声,只见甄氏手中的刀起,劈面剁来,花须仰跌倒了。花蕊才回身要跑,被甄氏抢一步赶上,后心一搠,刀尖从前穿出,扑的便倒。回身见那道士还挣扎,后心一边搠了几刀。

 红氏三人吓得魂飞胆丧,两腿都惊木了,要跑又跑不动,又恐他出来要杀,心中跳,连浑身都软了。没奈何,用手搬着窗棂站着还张。只见甄氏那脸越红,柳眉剔立,好不可畏。他仍还坐在椅子上,不出来杀,心才略放了些。

 那甄氏手拿利刃,怒还未消,已想到须将那三个妇也杀了,才出得这一口恶气。但他一个娇怯的妇人,猛杀了四个人,也就软了。忽然心中一回,道:他三个固该杀,但被妖道婢所惑,情尚可原。所可恨者,他不能死耳。他三人张着甄氏,见他口中啯啯哝哝说了几句,低头沉了一会,忽然长叹了一声,大声道:“原难,原难。”

 将手中刀向项下一横,鲜血直,他便倒在椅背上靠住不动。【此一段夹写甄氏动手,红氏三人张看,叙着甚妙。甄氏说:“原难,原难。”

 要知非说红氏三人当死之难,乃谓受药时难忍,故为所耳,即所谓尚可原者耳。】他三人吓得越发要死,你挽我,我扶你,跌跌爬爬,滚到厢房。三人挤作一,各人扯了被蒙头盖上,浑身筛糠打战,不在话下。

 次早,单于学醒来,不见了道士。以为他去出恭,还不以为意。叫了两声丫头,又不见答应,以为他们有甚么私事。忙穿衣起来,到西屋去看,并外边寻,不见了三人。疑是道士拐这二婢去了,大呼家人查看门户,皆局锁甚严,心中甚疑。到上房来,见院子门大开,更觉可骇。

 走到东厢房一张,不见动静。【妙,先疑三妾或有原别。】再看了西厢房门,又是锁着。【二婢决无约他进来之理,然不得不疑到此。妙。】疑道:“难道道士竟在上房不成?【却不道怎么。】但我子不是的人。”

 【有此一句,方见甄氏平之贞。】走上去,见房门也开着。遂几步抢了进去,一眼先见甄氏一身鲜血,右手持刀搁在膝上。面貌如生,怒气。急到跟前看时,颈上痕深寸许,喉已两断。道士扑在他跟前,身上血痕遍。两婢也杀了。

 到后一看,夜合也被杀死。单于学急浑了,一眼看见桌上有个帖儿,忙取过一看,写道:妖道婢合谋,以术魇我,污我清白之躯。今手刃之,以雪其恨。痛此身已辱,无颜再事君子,冥冥中未免遗憾耳。永诀良人,伤心泣血。愿朗自玉,勿以妾为念。辱妾甄氏绝笔。

 单于学看了,放声大恸。红氏三人听见,只得起身上来,也就假哭。单于学哭了一场,问他三人可知情。他们恨不得多生出几张口来,说得自己身上干净,连说了几十个不知。单于学连柬帖拿着,亲到县中去报。

 那知县是他认的老师,也不委属员,亲自带了仵作来验。见了甄氏好好坐着,面色不改,十分惊异赞叹。仵作验了,报道:“杀死道士一名,脑后刀伤一处,背搠刀口七处。大约系行强,故被杀死。砍死丫头一口,脑后两瓣。搠死丫头一口,口对穿。

 后杀死丫头一口,头颅伶仃将断。大约系三人同谋,引入道士,故一时怒杀。甄氏系自行刎死,两喉俱断。知县见他那遗字,知他已被污,无处查考。又不肯污了烈妇的名,向单于学道:“令正英气凛然,我自然呈报上台,表请旌奖,可即殡殓。道士同三婢尸骸,应该置于极刑,已死勿论,即行抛弃,以鸢鸟猪狗,稍伸烈妇之恨。”

 说罢,回衙去了。

 单于学即命家人将道士三婢抛出,弃于荒郊。殡甄氏,将那口刀装在棺中为殉。不用细说。

 知县申请了上台,上本启奏,奉旨甄氏赐赠孺人,建坊,大书四字:香闺烈士。

 出殡下葬时,甚是热闹。那些乡坤士夫,文人墨士,都作了挽歌诗词来吊奠,知县佐二都亲来烧纸。甄氏虽被贼道所污,死后之荣倒也不校红氏三人自那吓破了胆,夜心惊颤,疑心生鬼。但合眼便见道士同那三婢血淋淋在面前,又见夜合骂道:“都是你三个妇下药我吃,害我到这个地步,快还我的命来。”

 他三人愈加惊怕。前已吓破了胆,今又夜夜梦众人索命打击,竟吓得疯疯颠颠,两目直视,叫道:“夜合打我们还罢了,你两个药来害我三个,才捉弄的,怎么你也打我?”

 家中妇女听见他人人如此说,就借着口气问他始末。他三个将花须、花蕊如何替道士用药害他,因而成,又如何勾引夜合,后来又用药害,详细说出,众人方知这些缘由。过了数,三人相继而殁。

 单于学年过三旬,尚无子嗣。自甄氏死后,大悔少年之非,改过自新,再不贪。他将那道士的药早晚服下,买了二婢,还行那摩呵之法。果然到了百具竟硬了些,可以动作。他感甄氏之死,不忍再娶,就把这二婢收在跟前,后来竟各生子女。

 单于学因贪两个字,好好的得如此落常幸而改过,始得血嗣未斩。古云:福善祸,岂不然哉?

 宦萼闻知了详细,着实赞叹,上马而回。正走着,又见许多人在那里围住着。【江南风俗,街上勿论有大小事,即围上无限的人看,所以谓之呆鹅头也。】宦萼也打马挤了进去,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,身是血,口中道:“像我这待哥哥,也就够了。反这样不公平,倒下死手打我。”

 一个大汉一脸横,疙瘩麻子,黄须白眼,上身赤剥着,恶狠狠拍着膛道:“我打了不怕你,你只管去告。”

 一个老者背着脸向那大汉道:“你这奴才,这样凶恶,难道官府衙门都没有王法处治你的么?”

 那大汉道:“老叔不要偏心,都是你侄儿,不犯着抬一个灭一个。冷灶里一把,热灶里着一把,手掌看不见手背,劝你老人家将就些罢,不要太做绝了,揸手舞脚,一跳八丈的。”

 那老儿怒起来道:“你欺负兄弟罢了,难道敢打我叔叔么?”

 转过身来,宦萼素常认得他这人,姓曾名好义,字公道,是个年高有德的人。宦萼忙跳下马。你道他所遇这人所为何事?要知详细,下回便见。 guGehK.or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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