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姑妄言 下章
第七回 奸险龙阳遭暗害(2)
第七回 凶狱卒毙官刑 险龙遭暗害(2)

 铁按院看完,大怒道:“据该厅所访数款,若始末无差,此奴不可一刻留于世者。该厅今暗带领捕役,都陆续四散起行。途中且不必指出名姓,恐此恶知风逃窜。若到彼拿获时,即着那昆山知县严解前来。妇女俟放告后,有亲人者,皆着领去。其余看守,再听发落。家俬查明封贮,其田产有占人者亦并给还。”

 向嬴道:“你跟了同去,该厅查出闵氏,即付他领回。”

 刑厅打一恭,道:“是。”

 嬴也叩了个头起来。

 只见那刑厅站着不走,按院道:“该厅还有所说么?”

 刑厅一恭,道:“职有一鄙言,恐触老大人尊怒,故不敢启齿。”

 按院道:“何妨。”

 刑厅道:“这两个太监他毫不知道理,倚钦差二字,妄自尊大。他若知道了,只管在老大人面前来绕起来,何以处之?”

 按院大怒,立起身来,将纱帽往上一,道:“该厅视本院为懦夫了。本院不但姓铁,连心胆都是铁的。本院既一心瘅恶救民,此时就是朝廷有特旨到来赦他,本院舍此官,弃此身,以为众民雪恨,也决不肯奉诏,何况于阉狗乎?”

 【好按院,不愧铁公之后。】刑厅深深一恭,道:“卑职失言了。”

 后到正中,向上一揖道:“卑职告辞。”

 按院一拱手,刑厅身就走。嬴也跟了出来。回到衙门,打点的当,连夜悄悄去了。

 过了两三,铁按院差人去请那两个太监。那太监以为是新按院定是奉承他,请他吃酒,还笑道:“怎不下个请帖儿呢?初风初水就差人口请,这光景倒也托契。”

 随即吩咐鸣锣喝道,乘舆张盖而来。按院着到堂上,分宾主,礼毕坐下。这两个太监看见又无席又无戏,惟见他一脸怒,甚是疑惑。【真不可解。】问道:“老先儿请咱们来,有甚么见教的?”

 按院道:“有一段奇闻,特请二位老太监来奉告。”

 他二人呵呵笑道:“老先儿是大通的人还不知道,我们知道甚么奇事?咱们只知服侍万岁爷,还会穿衣吃饭。”

 说了,又呵呵大笑。按院道:“本院未出京时,就闻知昆山县有一个大恶叫作聂变豹,万恶滔天。昨沿路来告他的状子就有几百张,内中竟有说二位老太监是他的座主,杀人害人皆二位老太监所使,求本院题奏。本院见了大怒,开谕他们道:‘二位太监是朝廷家的内臣,岂不知国家法度?况荷蒙皇上天恩,今钦差到此,焉有不爱百姓的?但非刑名衙门不能为民除害,安有护庇恶人之理?尔等不许听人妄言。’他众人执定是真,且说得凿凿可据。本院皆怒责逐去,这岂非奇闻么?本院料二位老太监决不肯为此,或有无知小人借老太监的声名做此犯法之事。但此口碑一扬,恐皇上闻知不便,故请二位来奉告。还该出张告示,晓谕百姓不可妄听无稽之言才好。本院也还要差人查访,有做老太监之名在外生事的,定要拿处。”

 那两个太监面容失,你望我,我望你,有话说不出来。挣了一会,道:“多承老先儿见爱,咱们回去就出告示晓谕。”

 他坐不住,告辞了。【这两个太监大约生平来初次方领这样盛情。】再说那刑厅先差人密打一角钉封公文与昆山知县,上批该县密拆。知县接着,亲自拆开,看了内中事体。他虽素常与聂变豹有首尾,但这是按台访犯,可敢护庇漏?即吩咐典史暗传捕快衙役弓兵百余名伺候。遵奉来文,不敢出。将黑,刑厅一乘小轿抬到县衙穿堂下轿。坐下,略叙寒温,用毕酒饭。次五鼓,率领多人到了聂家门口,四面围祝刑厅吩咐知县典史进前门,县丞同嬴进后门。又吩咐道:“无论男女大小,见一个锁一个,不许走一名。”

 着县丞随将门户箱柜皆即封固,俟再清查。众人领命,呐一声喊,打开大门而入。县丞同嬴领着多人从后打入,【赢可稍当年之恨。】此时都还未起,如瓮中捉鳖,手到擒来,一家大小不曾走一个。

 只他子单氏,自从见他哄骗嬴之后更加凶恶,屡屡苦劝不听。后又见他死了烈女高氏,他合掌道:“天地鬼神亦可畏也。”

 遂长斋绣佛,每高声朗诵大慈大悲救苦求难观世音菩萨宝号,决不肯与聂变豹同。聂变豹也强过他数次,见他执意不从,只得罢了。数年来,他终跌坐念佛,虔诚无比,一毫外事不问。数月前一夜,睡梦中忽然惊醒,道:“大难到了,我要先去。”

 遂沐浴更衣,坐化而逝。聂变豹念经出殡,不用细说。刚才葬了,未及百,便遭此事。聂变豹因毒太甚,他妾婢虽多,并无儿女,只他一身。他正同着一个妾赤条条高卧,众人掀开被,一伸手,用锁套上。只许那妾穿了衫,也不曾容聂变豹穿子,只拿一件长衣与他披上,【衙役亦妙。】带了出来。

 那刑厅在厅上正中会着,知县傍坐。捕快带他到厅前,喝叫他跪。他气昂昂的道:“我又不犯法。我是一个大监生,【真大。】我为甚么跪?我有甚么罪,敢来拿我?”

 冷笑道:【冷笑,妙。肚皮捂着两太监也。】“你拿我也罢了,我看你明怎么放我?”

 刑厅大怒道:“本厅久要拿你,恨我官微力薄,为人掣肘。今你系按台访犯,尚敢如此无状,左右掌嘴。”

 衙役上前,几个嘴巴,打得鼻口血冒,他才不敢作声。刑厅向知县道:“男犯都拿齐了么?”

 知县道:“都齐了。”

 刑厅道:“将幼小者留下,同妇女从妾,命典史看守。众犯贵县连夜解往按台发落。此系宪件,不可稍迟。勿得疏虞获罪。”

 知县打恭领出。此时轰动了合县男女,都来聚观。看见聂变豹蓬头赤足枷锁着,鼻口津津淌血。他家那些助恶家奴,都连连牵牵枷锁在后。皆合掌道:“阿弥陀佛,他也有今这一。”

 有的道:“他叫做聂驴子,不知他的膫子有多大呢?”

 衙役中也有恨他的,见他没穿着子,将他衣服前衿拽起,出那驴肾样的物,一摔一摔的走。他到此时也没法了,只低着头。两边看的人无不畅快喜笑,小孩子个个拍手打掌的笑道:“都快些来看大巴耶!”

 妇人们见了他那东西,彼此相顾,尽皆咬啮指,张目结舌。【这街上好热闹】到了县中,吩咐且下了监。知县收拾完备,连夜解了去了。

 且说那刑厅见许多妇女皆锁系在厅下,问道:“内中那一个是闵氏?”

 那闵氏见众人中单问他一个,恐说他是宠妾重罪,不敢答应。刑厅又问了一声,众役喝问众妇女道:“谁是闵氏?”

 别的妇女指着道:“他就是。”

 衙役带到前跪下。刑厅问道:“你如何到他家来的?”

 闵氏战兢兢的哭禀道:“小妇人原是好人家儿女,被他抢来做…”

 那个妾字还未曾说出口来,刑厅道:“不消说了。”

 叫嬴。嬴忙上前跪下,刑厅问道:“你看这是你姐姐么?”

 嬴时刻念他在心,虽隔多年,面庞儿仿佛认得,答道:“正是小的姐姐。”

 刑厅吩咐道:“开了刑具。”

 衙役将锁开了。那刑厅不知嬴的来历,见按台谆谆吩咐,可有不作情的?便向闵氏道:“你可将你的衣服之类进去拿了出来,跟你兄弟去罢。”

 闵氏先听说他是那人的姐姐,定睛一看,并不认得。但嬴是个小孩子,如今将四十岁了,又多年不唱戏了,长了一嘴的胡子。正在疑心,猛然想起方才叫他的名字嬴,疑是嬴旦。心中暗喜,遂叩了个头,爬起才要走。只见众人中一个小女孩痛哭道:“娘娘你去了,就不救我一救?”

 闵氏也掉泪道:“我蒙老天爷天恩开释,如何还救得你呢?”

 刑厅问道:“这是你甚么人?”

 闵氏复回跪禀道:“他六岁时没了父母,小妇人怜他,当义女养了这几年。今年十三岁了。”

 刑厅道:“与这小孩子何干?即是你的义女,你带了走罢。”

 吩咐道:“放了他。”

 衙役与他开了锁,那孩子同闵氏欢喜叩头谢恩。刑厅道:“闵氏,带这孩子进去,把他的衣服之类也拿了去。”

 这明是刑厅作情,叫他拿东西的话。【写此一女子岂非蛇足,不过特做一势利之叹耳。赢系按院所托之人,刑厅不但恩待闵氏,即闵氏之义女尚蒙宽宥,可见势利二字到处无不可行也。】闵氏到了房内,将所有头面尽行包了,系在中。将上好的衣服包了一大包,背了出来。刑厅看见,对嬴道:“你领了去罢。”

 嬴、闵氏同那孩子都叩了头。嬴拿着那包袱,欢喜喜出了门来,叫了两乘轿子。闵氏坐了一乘,那孩子坐了一乘,将包袱入轿柜下,一直来家。到了家中,下轿让入。那进,嬴叫铺子里打发了轿钱。

 他到了里边,将一张椅子放在上面让闵氏坐,向闵氏道:“你不认得我了么?”

 两眼掉泪,道:“若非救我,安得尚有今请坐了,我好拜谢。”

 扑的跪倒。闵氏也忙跪下,道:“我当救你,你今救我,我也该谢的。”

 赢再三的让他,他决不肯起来。嬴氏搀扶,他也不肯,让了许久。闵氏道:“方才在官衙中既说是姐弟,你若不弃,我们认作姐弟罢。”

 嬴大喜。问了年纪,他比嬴大三岁,四十一岁了。让闵氏受了两礼。氏也拜见了,那孩子拜了舅舅舅母。嬴将他那鞋取出缴还,闵氏收了。摆上酒来饮着,闵氏问道历年境况,今如何告理报仇。嬴把他家事略叙,把告状的话细诉了一遍。又问闵氏的父母住处,闵氏说了。嬴去寻了他父母来相会了,相隔了二十余年始得重逢,痛哭了一常闵氏对父母说嬴救他的事,老夫深感不尽,向嬴再三道谢了,接了他母女二人家去。

 再说那刑厅招告,那告聂变豹的状子有数百张。有白占人家的妇女田产,皆给原主领去。【好。】余者候按台发落。又清查了他的家俬,造了册子。诸事完毕,起身回苏报院。嬴也随了去叩谢。铁按院将聂变豹并首恶家奴并皆处死,其余男女随轻重发落。合县之人无论受害与不受害者,无不欣鼓舞,感恩戴德。又差役去拿高世勋,回称烈女死之次,即呕血死。按台深以为异,大书“凛然千古”

 四个大字,勒名于烈女之门。把聂变豹的银子给一百两与烈女之父高凤,为烈女建祠。【此一事不可少,若漏去,则只能除恶不能旌善矣。】这年正值苏州一府六县荒歉,按院委刑厅将聂变豹现存的银两,并将家产变卖,赈济穷民,受恩之民家家尸祝。

 嬴辞了回来,同氏商议,请了金矿来家。氏向他说闵氏与他同岁,【此处方出金矿年纪。】相貌端庄,生贤淑,劝他续弦。他见情人说合,必然不错,就烦嬴做媒。闵氏听说与公子做正,又是富家。况系恩弟做媒,焉有不肯之理?金家下礼娶,都不消细说。闵氏到了金家,他当虽聂变豹宠妾,因中有父翁之仇,不过勉强从顺。今嫁了金矿,不但年齿相当,且内才甚妙,恩情甚笃。金矿见闵氏之姿不下氏,觉端庄过之。又见他相夫以礼,待妾以和,处家之道无不尽善尽美,十分相敬相爱。那嬴同这姐姐彼此有相救之恩,金矿同这小舅姆又有相知之素,惟这门亲戚更觉得亲厚,不必烦叙。嬴这么个旦而兼的人,有这一点报恩的好处,不但成了个好人家,后来竟还做了官,焉知非冥冥之中报之耶?足见人生何不学好,这是后话。再说那邬合的家事,古语有两句说得好,道是:好事不出门,恶事传千里。

 嬴氏被和尚拐去拿到衙门的这一段新闻,不几,合城皆知。那龙飏也闻得了这话,心中暗想道:“这妇人和我好了三四年,生生被他爹娘拆散了。心里久要想看看他去,替他叙叙旧。恐他夫和美,不肯认帐,反出是非来。他今既肯跟人逃走,定然是不喜他的丈夫。听得说他丈夫成不在家,我何不踅了去见见他?若有旧情勾搭上了,强似把自己的后窍只管与别人,我也他的前孔何妨?”

 想定了主意,【主意虽不错,孰不知大道不然。】打扮起来。他虽二十多岁,还做卖圈儿大脏头的生意。他年纪大了,比当更觉在行,会奉承凑趣,所以倒兴旺起来。他当跟着游混公混了两年,游混公见他长成了一个大汉,嘴上胡子渣儿也有了,股沟子里的也老长的,就把他撇开了。有他儿子游夏相厚的一个初出世时兴的小免子,叫做杨为英。【随手就带出杨为英、游夏,何等省笔。】他也上一脚,父子两个合包着这个校这龙小官见游混公另叙上了少年,冷淡了他。他赌气把嘴上的胡子挦得干干净净,股沟子里的也拔得光光挞挞,也另相与了个孤老,叫做充好古。原也是好人家的儿孙,自幼酷好小官的。他的子郗氏,【在龙家小子事中带出充好古、郗氏,甚妙。后来再说他夫妇的事,便不是劈空捏出的姓名。】生得也甚有姿,他总弃而不顾。在这一件事上,把个小家业花得光。如今手头短促,不能相与那时兴的兔子了。恰遇着龙飏这一位老小官,他是新出关无故人的时候,价就售。虽无银钱,或有酒食,他也就乐从。恰好古见他的这种货物虽不工巧,却甚价廉。不但他惯拾烂枣,而且想道:“俗语说,会嫖的嫖婆儿,会骑的骑骡儿。取他个在行受用之意,他这老小官定与初出世的兔羔子不同。”

 自相与了他,果然枕席之间历练无比,充好古三魂七魄都落在他身上,把家中无所不卖,替他制了几件绸绢衣服。龙飏辞了他回来,把他挣的这几件时样蜘蛛丝织的衣服此时穿起。你道何为蜘蛛丝?因他是眼里出来的,故有此美名。【近来穿蜘蛛丝的人甚多。】这小子摇摇着一路问到邬家来。见门关着,只说邬合不在家,就去敲门。谁知邬合正在家中,听见了,开门问道:“是谁?”

 却不认得。便道:“是那里来的?”

 那小子见了邬合,吃了一个定心拳。亏他随机应变,答道:“我姓龙,原是嬴老爹的紧邻。他有信来,我来对了姑娘说。”

 邬合才要让他进去,听后面有人叫道:“邬大哥且站着,我有话和你说。”

 邬合站住了看时,是他一个相的朋友到跟前,让他同入。那人见龙飏在那里,便道:“我不进去了,有句话同你商议。”

 邬合道:“你请站一站,我送这位朋友进去就来。”

 同龙小官进来,叫妇人:“你出来,你家老爹烦人送信来了。”

 说完,他便转身同那人说话去了。

 这嬴氏忽听见爹娘有信来,心欢喜,忙走出来,见是龙家的小子。旧恨在心,忽然变下脸来。因他是寄信来的,不好发作,含怒问道:“我爹的信呢?”

 这小子这两三年没见他,见他的身子发胖了许多,越发白净标致,魂都没了。也不看他的脸色势头,恃着宿好,笑嘻嘻的道:“没有甚么信。”

 妇人道:“没有信,你来做甚么?”

 那小子笑道:“我当你甚么样的恩情,忽然分开了,我夜想你。这几年我要来看你,不得个空儿,每心里惦着。近来又知你为了官事,甚是放心不下,故此特来看看。”

 那妇人听了,又羞又恼,变了脸,道:“各家门各家户,你非亲非故,到我家来放的是甚么?”

 那小子一团的高兴,被他这一扫,也放下脸来,道:“你这没良心的妇,从小儿是我破的身子,了三四年,孩子都养过了,我是你的原夫。你老子嫌我穷,把你另嫁了人。我听见你跟和尚逃走,捱了拶打。我好意来看你,你不认我,这个样儿待承我。我到衙门中告你一状,说你背夫改嫁,拿了你爹娘来,大家到了官。我不图打鱼,只图浑水,那会你求我就迟了,我还未必肯饶你呢。”

 【话未尝不妙,真使赢氏无可答者。】这妇人听了,羞气得了不得。果然怕出事来,又出乖丑。眉头一蹙,心生一计。走到房中,招他道:“你进来。”

 那小子见叫他进房,必有好处,忙跨入来。妇人低声道:“我同你的情还有甚么说的?我丈夫在门口,你说话不妨头脑,我怕他听见,故拿搡话回你。是瞒他的,你怎就恼了?今他在家,不中用了。你明还是这个时候来,我和你说话。”

 【写赢氏机变之巧,活一个伶俐的妇人。】这小子听见这话,眉开眼笑,抱着亲了个嘴,伸手就要掏子。妇人道:“看我男人进来看见。”

 那小子道:“不妨,我望外望着呢。”

 妇人拦他不住,被他扯开子,摸着了户,用指头挖挖,笑道:“当和你时,只一条儿,如今竟像个大浆口了。”

 妇人笑着推他的手,道:“你快去罢,后来有日子顽呢。”

 那小子讨了个实话,也就往外走。邬合还同那人在门口说话。他出来拱了拱手去了。

 少刻,那人也告别去了。邬合进来问道:“你爹的信呢?”

 妇人道:“那里有甚么信呢。”

 邬合道:“没有信,他来做甚么?”

 那妇人红着脸,掉了两点泪,道:“我当小时在家做了件丑事,要告诉你,恐怕你恼。”

 邬合道:“你在我家做出这番事来,我还不恼,何况你在家里做的事?那是个过去的帐,我恼的是甚么?【好大肚皮。】你只管说。”

 那妇人把他当先要去看小子的物,并后来养孩子的话,剪头去尾,只说:“我当年小在家,这个人姓龙,是我家雇了使用的,三番五次哄我了。后来爹娘看得有些破绽,把他撵了,我才嫁到你家来。他气不愤,在大街小巷败坏我。我爹娘住不住,方搬回家乡去了。我恨到如今,不好对你说得。今瞒不得了,实情向你说了,你恕过我罢。”

 邬合方悟道丈人丈母去的缘故。问道:“他无故今来做甚么?”

 妇人道:“他今又想来骗我,我变了脸骂他。”

 他要往衙门去告的话也说了个尽情。又道:“我哄他明来,我同你商议,等他来时,你躲在后院里。他要我的时候,我叫喊起来。你拿住他,或打个臭死,或送他到官,才出得我这口恶报。”

 邬合摇头道:“使不得。这一闹起来,私休不得,一到了当官,你少不得也要出去。他当堂说出旧话,又添一个丑名。”

 妇人道:“据你这样说,明他来,拿甚么话回他呢?”

 邬合见嬴氏这一篇言词,也知他有了几分的烈,还要试他一试,便道:“你既和他有旧情,他来也没有甚么歹意,不过想同你叙叙旧情。你和他,了了他的心愿,好好打发他去,也就罢了。何苦又多事,惹是招非呢?你要瞒着我做,就是你的不是了。你既对我说了,我已知道你的心,你只管同他,我不恼的。我明出去让他。”

 那嬴氏的脸通红,发急道:“哥哥,你把我真看得猪狗不如了。我做了不肖的事,你还这样恩情待我。如今就杀了我,我也不肯依从了。”

 邬合听说,知妇人是实心改过从善,心中暗喜。又道:“你果然恨他么?恐怕到底有丝毫的情分。”

 妇人道:“他了我几年,还负心扬我的丑呢。得我父南女北,我恨他深入骨髓,还有甚么情意?”

 邬合道:“我想在这里了,倒有一条好计,才除得这个祸。不然,你终久被他绕不妙。只怕你下不得毒心。”

 嬴氏道:“若有妙法敢自好,就是杀了他叫我去偿命,我也情愿。有甚么毒心下不得?”

 邬合见他是真心,遂向他道:“也不用杀他,也不用与他偿命,只如此如此,【两个如此,送了一个小官。】这般这般,可不出了你的气,把这祸就拔掉了。你说可行得么?”

 嬴氏欢喜得了不得,说道:“好好,明就这样行。”

 一宿晚景休提。

 次起来,早饭后邬合要出门。妇人叮嘱道:“外边凭着有甚么要紧的事,今千万可要回来。”

 邬合道:“我知道,不用你嘱咐。”

 去了。午间,妇人把大门闩拔了虚掩着,坐着在房中等他。这小子活该倒运,走将来了。这正是:猪羊走入屠家,一步步来寻死路。

 这小子死到临头尚不自知,喜喜欢走来赴约。到了门口,见门是虚掩着呢,推开走了进来,妇人也笑脸相。【这才是笑里藏刀。】他一把抱住,就要求。那妇人道:“使不得,我家的今还在家,才出去买东西去了,就回来的。你不见我开着门等他呢,撞来看见怎么了?”

 那小子急了,道:“这怎么样处?你哄了我来,叫我空空的回去。”

 妇人道:“我怎么肯哄你?今早间有人来约他今夜吃戏酒,有一夜不得回家,你到落掌灯后来,我等着你。你轻轻的敲门,不要叫别人听见。【心深而且毒。】我接你进来,你在我这里过了夜,明五鼓再回去。神不知鬼不觉,你道可好么?”

 那小子当妇人是真心,他欢喜非常,搂着道:“亲亲,久不见你那宝贝了,我急得很了,将就且见见意儿罢。”

 那妇人道:“不好,你留此精神,夜里凭你罢。这会子怕他回来遇见,问你来做甚么,你怎样答应他?你快些回去。”

 那小子舍不得,定还要扯开了子摸了摸,亲了个嘴。他也怕邬合来撞见,无言回答,只得忙忙去了。

 御山时分,邬合来家。手里拿着个纸包儿,又拎着些银锞白钱。【说猜要做甚事?】敲门进来,问道:“他来了不曾?”

 妇人笑道:“来了。”

 就把先的话向他说了。两个人笑着,将包儿打开。一包是靛花,一包烟子,一包沥青。又把前次妇人擦指头剩下的银朱,【好记。】也取出来,拿几个碗装了。都用香油调好,寻出几枝旧笔来洗净,都放在那边客座桌子抽屉内。又寻出一晒衣裳的细长绳子来,也放在客座屋里,找了个槌放在手边。安排停当,专等他来行事。看看天晚,夫餐了夜饭,点上灯来。

 约起更时候,只得外边轻轻敲门,知是他来了。邬合拿着槌躲在厨房里去,那妇人出去开门,放那小子进来。忙把门上,走进房来。那鬼把妇人抱在上,不暇言就替他褪子。【真可有趣。】妇人总不推辞,他自己光。也没工夫上,就站在前,扛起妇人的两条腿来,将股拉出沿外,灯光下照得甚明,站着一攮到。一个其大无外,一个其小无内,那小子如渴龙见水,命也不顾,下死力一阵,不多几下就完了事了。正在麻的时候,被妇人伸手将他的脖子搂过来,把舌头递在他的口内。这小子快活得了不得,咂了几下。那妇人也叫他伸过来,【不意赢氏竟善兵法,这叫做将取之必姑与之。】那小子忙把舌头伸出,恨不得连舌都吐出来送入他口中。被妇人紧紧含住,猛的下力一口,格蹬一声,齐齐咬下。【也可为他的丑声之报。】那小子疼得喊叫不出,一跤跌在地下。妇人忙把断舌头吐出,叫道:“有贼了,快些来。”

 【果是偷花贼。】只听得房门外喝道:“贼在那里?拿住了,不要放他走了。”

 那小子正疼得发昏,耳中忽听得这话,晓得是被他暗算。也顾不得衣服,爬起来,光着就往外跑。那邬合嘴里吆喝,却不进来。他有心算计无心,在房门外等着。说时迟那时快,他才一只脚跨出房门槛,屋内有灯,外面黑,看不真切,被邬合下死力对准踝子骨一下打得哼的一声,一跌倒。邬合上前按住,坐在脊背上。【邬合会降龙。】那妇人也将穿上子,拿出灯来。【细。此等句极易漏者。】取过绳子来,同邬合将他紧紧的背绑起来。那小子舌头没了,疼得一声也无。腿又打伤,又跌得昏头晕脑,动也不能一动。况这小官只会眼中捱那硬的膫子,槌打踝子骨上,从不曾尝过这横量的木槌。他挣挫不得,任他夫二人舞。邬合把他绑得定定的,然后起来把他的头发打开,妇人已将间预备的宝货都搬了出来,邬合用沥青将头发替他刷得直竖竖的,然后将油调的红黑蓝三样颜色,从头至脚,二人用笔一阵混涂抹,彩画了个花花绿绿,【画工画龙原是五彩的。】将银锞纸钱替他浑身挂下。

 妇人向小子道:“你了我几年,我那些儿亏了你?你还四处花败我。你今又想来我,我且出出气着。”

 拾起槌来,拿那一头细些的把儿,对准他的粪门,尽力往里一,竟进去了四五寸,疼得那小子把股只是扭。又拿着一细绳,将槌扎紧,系在他间。一头在粪门内,一头托在外边。又找出几旧头绳来,拿了些烂纸拴在槌上,像个大尾巴。【这椎可名曰华韵。何以言之?曰龙尾。】才提将起来,开门放他。那小子得了命,一瘸一跛的才要走。他夫二人各拿了一把锥子,照厚处戳了两下,【这股昔日也曾有人爱惜过,今何不幸一至于此。】那小子疼得又叫不出来,眼内又是着难走。戳得没奈何,只得瘸着腿一拐一拐的没命往外跑。邬合还恐他躲在僻静处,故意的大吆小喝,后面撵着。那小子怕锥子利害,直往前奔。邬合一直送他出了大街,见去远了,方才回家关门。夫笑了一场,上而卧。他这条死巷内竟无一人得知。

 再说那龙飏跑到街上,已有二更天气。人都尽了,静悄悄的。虽有微月,昏头昏脑,连路都认不清白。拐呀拐的跑,远远看见一簇人拿着灯笼,知是巡夜的官来了,转身往回里就跑。那官同众人已经看见,说道:“那是个甚么东西,快快的赶上。”

 众人一轰赶来,那小子被赶急了,腿瘸着也跑不动,倒站住了脚,有个要人救他的意思,却说不出话了。众人离他不远,见他不动,反吃了惊。仔细定睛一看,从不曾见过这么个怪物。众人心里都是有些发,胆小的退在人背后躲着看。有几个胆子大的,高声喝问,又不见他答应。那小子分明是说甚么,因舌头全没,说不明白,只听嘴里呜噜呜噜的叫。那官儿仗着胆子,说道:“要是人必定会说话,他只会叫,不是鬼定是妖怪。我们人多,气盛,住了他不得形。你们快动手打,不要被他走了。”

 那小子也听见了,着了急,越发奔了人来,要人看看的意思,嘴里更叫得凶。众人见他扑了来,心中大慌。想是本官说的有理,到底是读书的人不同。又恐他先下手伤了人,仗着胆,一齐上前。一顿,打得脑浆直,浑身骨折,方敢近前。将灯笼照着细看,方知不是鬼怪,倒是个人怪。吃了一惊,道:“这官儿因太通格物,格错了。”

 默无一言。次报了察院,差人验看,外血污,口中无舌。门内有槌一,备图了一个形状呈上官府。就知是这人定是因被人暗算,究无谋主,又无尸亲,吩付地方掩埋。这小子了人家闺女,这原是女子先去就他,还情有可恕,世上有几个鲁男子柳下惠?但只后来扬他的丑,无情负义。他已有了丈夫,今又想来他。其情原自可恶,一死也不为屈。但这邬合夫也算下得毒手。这个小子的父母见儿子数不归,四处寻觅了几,杳无踪影。只疑他跟了好龙的大花子去了,再也想不到他这一首。这小子也只算个无主的孤魂罢了。

 再说那邬合次到街上,纷纷听得人说昨夜有一桩奇事。一个人不知作了甚么坏事,被谁人得如此如此形状,【先邬合的如此如此是起,这两个如此如此是结。】下此毒手,送了一条性命。听了,回家告诉嬴氏:“除了你病了。”

 夫笑了一常有一首词儿说这狱卒凶并龙飏的愚呆,道:恶毒从无过卒,逞凶那惧遭刑朴。叹嬴氏虽,坑他机阱,几乎就木。】靶αr愚腹,想当年风再续。似投火飞蛾,犹欣欣的,反被情仇戳。n系鳌队曛谢a反撕笳赓贤瞎煤貌缓兔溃弦蔡郯良r蝗眨弦蛴惺碌匠峭猓鋈惶靡桓龇厝δ谟行19犹淇蓿ψ呷ゴ笠豢矗词歉鲆凰昀吹哪泻19樱涣车亩淮t凑夂19映龅氖腔鹬6懒耍改概鹿烦运淘谌思曳厝δ凇u庖灰沟昧寺镀终戳送疗从只盍耍蚀颂淇蕖z下幕断玻r嘶乩矗匈虾蒙拧9思溉眨昧耍酶霭拙坏暮19印k蚱薅酥雷约翰荒苌牧耍夂6惹咨亩固邸k洳乓凰辏不岢粤耍蚰歉餮母獾阄顾=ソコご螅鹆烁雒郑凶髭套妗u夂19又恢蚱薅耸撬牡铮2恢鹩懈改浮a匣共恢巧趺醇业模慰鲇谀切19樱亢罄锤a扇耍屑塘怂淖陟搿u飧救擞姿湟矗胶罄锤墓孕拢棺隽艘桓鱿推薮饶福倏忌浦铡d勤险媸牵焊善薹词な灯蓿拮庸挥凶印?

 也受用了下半世。此系后话,不题。

 再说邬合那一领了宦萼之命邀贾、童相会,回家歇宿。这话还在嬴氏被和尚拐去未曾拿获之时。因一枝笔写不得两处的事,此时方又续出。他次大清晨起身要往他两家去,刚出门,遇见县里差来的捕快替他拿人。他送了个封儿,又同众邻居问了王酒鬼。众役去后,他方得身前去。【分得清楚,接得明白。】正然走着,到了一个人家的大门口,看那个门第,若非仕宦门楣,定是富翁的华宅。只见有十来多岁的一个标致后生,身穿得十分华丽,打着一个小厮,也只有十来岁,打得哭喊连天,地下滚,足足打了有百数,怒犹未息,气狠狠骂着,走了进去。邬合叹道:“一个下人就有过犯,将就打几下罢了。何苦打到这个地位?做主人的恩宽些也好。”

 傍边一个老儿笑道:“兄当是主子打奴才么?这是奴才打主子。真是天翻地覆,有冤没处诉的帐。”

 邬合惊问道:“请教老爹,这话是怎么说?我不明白。”

 那老儿笑道:“墙有风,壁有耳。这话对兄说不得,兄也不必问。”

 他说着,就走了开去。邬合听了,心中胡胡涂涂,猜测不出,也就去了。

 你道这老儿说的是甚么缘故?原来这个体面的后生,姓牛名耕,字希冉。【稀软的耕牛济得甚事,不过杀才而已。】他父亲叫做牛质。这牛质有个堂兄,现做显官,名为牛解。【弟为牛之躯质,而兄为牛心。牛在一戾,可谓牛兄牛弟。】这牛质家中有数万之富【谚云:乡下人不识麒麟,是个有钱的牛。大约此语因他而起。】,他自幼酷好的是一个字【牛也好,出奇。】,除子苟氏之外【古谓龙牛生麒麟。他牛与狗,不知生个甚么异兽。】,妾婢约有数十。他的房子最大而且富丽【好个牛圈。】,卧房之后还有一处小园【阅此偶记起一笑谈:一人死去,阎君命其托生,彼云:“若依得我的愿方去。”

 阎君曰:“你愿若何?”

 彼云:“我要万顷良田一湖水,小小花园在屋里,一二妾和气美,父做告官子甲科,年终百岁而已矣。”

 阎君道:“世间若有此等人,你做阎王我做你。”

 牛质卧房之后有小园,又有美妾,又兄是做高官,竟将同此愿也。】,内中有亭有塘,有楼有阁,曲曲折折,甚是幽致。各处俱铺设榻,随处兴到,便同婢们高兴一番。【各处俱设榻,本为自己纵之地,孰不知亦为令正幸奴之所。自做之,法之,又何足怪矣。】他这园中果然收拾得好,但见那:潇洒旁轩,高明户牍。画帖壁,书堆。庭前院内,碧桃相间海棠红;廊下阶前,芍药并参玫瑰紫。夏月荷花映,秋来桂蕊飘香。绕屋梅花三十树,垣墙翠竹几千竿。栏杆卐字斜连,窗槅衢花掩映。楼阁俱铺榻,【一篇赞话,只为一个阁字,为苟氏幸胡旦之地。】庭轩尽设枕衾。情一动,不拘何处便行;兴但浓,那管妾鬟混干。

 园后还有个小便门通着外边,时常叫家人们打扫出那些污秽之物,【小便门是做后来胡旦的入路,瞒观者眼目,假说出污秽之所,巧甚。】就不从内室中走。这牛质虽有许多妾,总无儿女。他这个好,不但这些妾婢是他分中应乐之物,至于家中仆妇,不论美恶,他总放不过一个,都要赏鉴赏鉴他们的光肥瘦。又好南风,龙戏子也养着许多,真是一个。然而以实论之,是登徒子的传,只算得好,却算不得好。他这子苟氏,生得风俊美,是个绵里针笑里刀的妇人。任凭丈夫娶妾纳婢,他谈笑自如,毫无愠。心中虽然醋气薰蒸,面上从不一丝形迹。【俗语:咬人的狗儿不齿,此妇人谓。】他内中又别有一番心事,待这些妾婢们不但和和气气,而且都施些小惠。【他虽有一副狗心肠,若以那一种泼悍之妇较之,连此狗妇不若矣。】牛质夸他贤德,畏敬他是不消说了,这些婢妾也没一个不感他的恩私。牛质心爱的一个戏旦,叫个胡可,【天下戏旦皆可用这个名字。】是苏州人【也是苏州人。苏州人的祖父多系水葬,生的子孙多与人走旱路,这风水令人不解。】,生得娇媚如妇人一般,有十七八岁。他不在戏班中算的,只自己家宴,偶然叫他唱几句,养在内书房中,竟作个妇人妆束,金簪珠坠,俨然一个女子【此辈即不女装,枕席之间何尝不俨然一女子?】。苟氏时常见他唱戏,恨不得搂到怀中,一口水他下肚【他之孽具送入肚去还有妙处,他下肚何益?】。虽然爱到十分,碍着人多眼众,无可奈何,只好眼肚饥而已。苟氏有一个丫头叫做红梅,有二十岁了。生得红白麻子着实俏,那牛质自然是饶不过他的。但这丫头年长而,主人公的内宠多,雨之恩不能常波及到他。时常牛质叫他往书房中取东西,他也看上了胡旦,反拿话儿勾他。他一个做戏子的人,这风月调情是他的拿手。况恃着主人公的疼爱,未免胆大,也就想同他做个串字。两个里都有心久了,但因未得其便。

 这一早晨,牛质叫红梅到书房中去取健固本丹。红梅到了书房,见胡旦上身剥在那里洗脸抹身,出一身白。下穿一条大红绉纱单,白绸画着许多人物。红梅心爱得了不得,笑嘻嘻的道:“小厮家也穿条大红子,你那上画的是甚么?”

 那胡旦正想要调戏他,便把扯开,拎着那个道:“你看看这样的好故事。”

 红梅一看,原来画的是宫。他笑得了不得,说道:“不害羞的,一个上画这东西做甚么?”

 胡旦笑着,故意把手一松,子掉了下去。一个膫子直竖竖,硬而且大。红梅笑着,打他一下,道:“好大胆子,我在这里,怎把你老子的头了出来?”

 胡旦就这意儿对面一下抱住,那硬的物向他耸,笑道:“你既不待见他,拿你的皮套子把他装起来罢。”

 红梅笑着摔道:“你看我可告诉老爷。”

 胡旦道:“你不要假做撇清了,我两个今完了这心愿罢。”

 红梅被他调戏的心花缭,做作不得了,说道:“这会儿来不得,老爷等着要药呢。过会儿你等我,我有空就偷着出来。”

 胡旦搂着他亲了个嘴,定叫他吐过舌头来咂了咂,才放了手,取了药付他拿去。到了午后,红梅果然偷空溜了出来,他二人成了好事。如此者多次,久而久之,人也就有些知觉,传到苟氏耳中。苟氏正想个人通线,听了这话,不但不怒,而反暗喜。

 一,带了这丫头到了后园一个小阁上坐下。他做了一个笑容,问那丫头道:“我听得人说你同胡旦私偷,可是真的?你实说,不要瞒我。”

 那丫头见针着了他的实病,脸色绯红,骨悚然,不敢答应,把头低着。苟氏笑着道:“这呆丫头,这件事是人的常情,怕的是甚么?你实说了,我倒不恼。我要是怪你,肯在这没人处问你么?你只管放心的说。”

 那丫头见主母这样的开恩,感激入骨。况且每常主母待人极宽厚,从不施打骂于奴辈。就说了,谅也不妨。遂跪下道:“天恩,我怎敢欺瞒,事是真有的。”

 苟氏道:“你起来,我有话问你。”

 那丫头叩了个头,站起。苟氏道:“你也同他偷过有多少回数?”

 丫头道:“像有十来次了罢了。”

 苟氏笑道:“他年纪小呢,也会么?他的东西也有多大?”

 红梅含羞笑着,不好答应。苟氏道:“你还是才见男人的女孩子么?怕甚么羞?你说给我听。”

 那丫头红着脸含着笑,道:“他年纪虽小,那个东西比老爷的还大些,会多着呢。”

 【此段虽与裘氏问花相仿佛,却无一字雷同。说话行事俱各自别。】苟氏听了这话,浑自麻了一下,心窝里,【腹内之心乎,下之花心乎?】不由得脸上发起烧来,笑嘻嘻的说道:“当真的?我信不过。”

 【真不真,何预事?可笑。】丫头道:“这样大恩,我敢说谎么?”

 苟氏附着他的耳朵,道:“我同你商议,我今晚借个因头到这里来睡。你到书房里去约下他,晚上叫他在后门口等着,你开门接他进来,我同他试试,看你的话可真。【凡事何消叫如此费心。】你要做的稳妥,我不但重重的抬举你,我后来看巧就把你配了他。”

 那丫头听见这话,笑容面,忙跪下叩头,道:“谢的恩典,我此时就去对他说。”

 连忙的推了个事故,出去约了胡旦,俟晚行事。【可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。】苟氏也心欢喜,回到房中,打点夜赴佳期。

 且说天地间造化人,【看官拭目看着。】真正奇绝。他要总成人做个好人,定有好些凑巧的奇遇。要总成人做个坏人,也使他有个凑巧的机缘。古今来事也多端,不能尽述。即如这个苟氏,忽然一点心按纳不住,叫丫头去约了这胡旦。若是不能凑巧,他身不得。过了后,或者一回想,自己是主母,那到底是家奴,如何竟鹣鹣比翼,燕燕于飞,做起这样反常的事来?愧心一萌,翻然自愧悔,岂不使他做了一个良妇?不想刚刚有个空儿,成全了他这行,岂非造化人?然而又有说者,那《劝善录》上有十个大字道得好。他说是:我不,谁肯我妇?

 那《太上感应篇》上也有两句说得好:

 善恶之报,如影随形。

 真是丝毫不。如这牛质贪,蓄了许多婢妾。虽然也是大过,这还罢了。至于家中的仆妇,虽然都是主人银钱买来,但他各有丈夫,岂无脸面?岂无恩爱?以主人之势之。内中虽有无,以人之得沾尊贵之卵,欣欣以为荣乐者,然后内中已伤了一点骘。或有身居下,虽有贞之心,而为势之所凌,不敢不从,你说他这一腔的怨愤可还了得?举头三尺有神灵,冥冥之中自然有个乘除加减,折算到他的女身上。古语有两句更道得好,他说是:子,女人

 虽然是个八字,但只四个字,上面的四字,何等之乐,下面只转换一转换,何等之苦。仔细一想,这个字就可化为乌有了。【这一段才是书者之本意,那许多秽的事,千言万语不过是这几句的引头,看者需知作者之心。】闲话少叙【又瞒人,明是要紧的话,反说闲言少叙。】。又且说苟氏得了个甚么空儿,你道是何缘故?这晚间,牛质家宴,他夫二人上坐,众妾团团围绕坐着,饮说笑。或弹丝或品竹,或歌或唱,好不热闹。这些妇人一个个逞能献媚,容悦丈夫。那牛质有了几分醉意,这些妾婢如花团锦簇,他见了这些光景,那里还把持得住?把这个搂过来亲个嘴,那个拉过来咬咬腕。或拿出这个的酥来捏捏,或伸手到那个裆中去摸摸。这些妾婢见大在上面,虽知他不吃醋,到底畏畏缩缩,局局躇躇的。苟氏见了这个机括,心中暗喜,便立起身来,说道:“我在这里,你们未免拘束。我的酒也够了,我到后边小阁上去睡,让你们畅快玩耍罢。只叫红梅同我作伴去,别的丫头都在这里伺候。”

 牛质大喜,吩咐点灯。众人恐怕他是心怀醋念,还再三劝留,他决定不肯。牛质道:“是极贤慧的,倒让他随意罢。”

 众妾要送,他也止住了,只同红梅点上灯笼而去。这牛质以为苟氏去了,省得众妾婢碍眼,且痛乐一番。那里知道他贤也去别寻乐境。【他同这些妇女取乐,不过是头蠢牛。那苟氏只同胡旦一个取乐,牛便化而为矣。】苟氏的一只小脚只刚三寸,每常自卧房中到堂屋内,不过数尺之地,必然要扶着个丫头。一步挪不得几寸,略跨远些就像要跌倒的一般【写尽妇妖态,世上真有此类。】。此时园中系鹅卵石镶的路,七高八低。虽有灯笼照看着,到底有些黑影。只听得他两个高底板儿格噔格噔的响,走得飞快。红梅穿着平底鞋,反落在后边,赶不上他。由不得心中暗暗失笑。到了阁上,红梅忙点上大烛,炉中爇上香。绣帐高悬,锦袅铺设停当【这种华丽铺设,却与狗睡,殊觉可惜。】。苟氏心忙意急,催他快去接胡旦进来。红梅也不拿灯,黑影中悄悄的去了。这苟氏虽然兴发作,但自己是主母,且年纪尚未三十,未免有些含愧。心中暗想:“若对了面,到底不好意思。兼之无寒温可叙,不如先了衣裳睡下,等他过之后就罢了。”

 【奇想,先了衣裳便好意思乎?】衣睡下。不多时,只见红梅来说道:“他来了。”

 苟氏道:“叫他上来罢。”

 那胡旦忙光了上,也无可说者。钻入被中,见他已是光,就上肚子将起来。胡旦先见红梅约他时,听得主母这样大恩,拿脐下的这件美物赏他,无可报恩之处,就把主人公放在书房中的药酒吃了许多在肚里,安心来奉承。那苟氏也有些醺醺醉意,酒兴正浓,兴大炽,见他了进去,十分高兴,觉得比牛质的果大些,干法也甚得窍,而且工夫更久,欣喜非常,一连丢了两度,叫他暂歇。苟氏见他年甚青春,身材小巧,心爱不过,就驮在他腹上,搂着亲了他一个嘴,舌吐丁香,彼此合咂了一会。苟氏心爱他不过,随口编了个《驻云飞》赠他,道:你二九青春,娇媚嫣然美妇形。你把红褪,好个风大胜良人。坚而且硬,直捣红心,如入魂阵,把你做异宝奇珍并看成。

 胡旦感主母相爱之甚,也就接口编了一个,在苟氏耳畔娇声低唱,道:恩似天高,赏我中这美槽。紧暖香干妙,绝世风窍。情爱盛而饶,将何为报?惟有竭力驱驰,稍尽忠和孝。但愿你久天长永不嚣。

 苟氏听了,愈加欢喜,紧紧的搂了他两搂,笑说道:“你年纪小小的,被窝中的事倒这样在行,不枉我失身一常你若如我的心,我就天久天长的同你作乐。后来但是有空,我就叫红梅来叫你。你要始终心不改变,我久知红梅同你有私情,我就把他配与你作子。”

 那胡旦听了,感恩无地。他长了十来多岁,只遇红梅一个。在书房中做那私偷的事,急忙急促,不过苟且适兴而已。今见苟氏千般妩媚,万种风笑语,不觉魂消。且要博主母的心,图赏子,又竭力奉承了一阵。苟氏觉比每常同牛质合赛过许多,乐到十二分地位。又伸舌头叫他咂了一会。那胡旦鼻口闻得他脂香,口中尝得他甜唾融心,在肚子上又扯扯的动作。苟氏心疼他年幼,怕他伤了,便道:“你也丢了两次了,且下来养息养息着。”

 那胡旦也就依他下来。苟氏拿只左臂与他枕着,用右手将他浑身抚摩,遍身光腻异常,十分心爱。又用指头探探他的后庭,笑道:“老爷每常同你这个,你也有趣么?”

 胡旦也笑了笑,也拿手摸他身上,滑溜如脂。先摸了摸酥,渐次摸到那又肥又凸的妙物。他掀开被,缩身下去一看,只见又红又紫,小小的一个花心,灯光着微微的几。兴又大动,就侧身搂抱,两个触了一会,都乏倦了,互相搂抱着睡了一觉,醒来又亲嘴咂舌,两人调笑上兴来,又上身起。正然两下绸缪,看看天色渐渐微明,苟氏只得歇拙狗极降狐,狐极畏狗,不意他两个竟如此亲热。】,叫他起来穿衣,着红梅悄悄送他出去。有一个词儿述他二人这一番幽会,道:幽房寂寂帘帏静,拥香衾,心称,金炉麝袅青烟,凤帐烛摇红影。无限狂心乘酒兴,这娱,渐入佳境,犹自怨邻。道今宵不永。∮业鳌吨缫估帧坊褂幸皇住痘ㄐ亩返拇仕倒妒希溃合稍反号ㄐ√铱xσ芽芭收邸uв暾纾岷崤疃夹氖苯凇=仆啃憧跋嘤耄彝迪邢嘈5魃嗯μ祝拦舱恚a齑帷?

 此后苟氏但是有空,就叫胡旦进来取乐。一,苟氏行经之后,正值同胡旦了一夜,竟受了胎。到了四五月上,那牛质知道,喜得非常,那知是个野种。不意那红梅也是月事净时,牛质偶然同他高兴了高兴,误打误撞,也竟得孕。自从胡旦被苟氏占去,他一副精神心力全注在主母身上,并未曾与红梅沾身,道明明是主人公的嫡种了。不想苟氏已知道这丫头肚中有了丈夫的芽,他因自己腹中有了宝货,明生下来岂不是个异宝。设或红梅也结了子来,不免分了些宝气去。心生一计。

 这一,苟氏的生辰,家宴唱戏,饮够多时。正本完了,苟氏点了一出《必正偷词》,一出《西厢》上的书馆佳期,叫胡旦唱。胡旦先装莺莺会张生的那种娇羞,看得好不动人怜爱。后来又装陈妙常,那番态没一个不动起火来。那牛质欢喜得只是笑,连饮了十数觥,也有几分醉意了。苟氏留心他那样子有些模模糊糊了,忽然指着胡旦,向他道:“这小厮倒唱得好,他伺候你一场,我赏他个老婆,你说可行得么?”

 牛质不但心爱苟氏,要遵他的言语,且又爱胡旦。听了这话,笑着道:“这是你的恩典了。”

 苟氏道:“这样个好标致小厮,丑丫头也配他不上。”

 就指着红梅道:“我这丫头也还生得端正,好配他做个贺新郎罢,倒是一对好夫。”

 牛质并不知红梅腹中有物【物者犊也。】,何况且配了胡旦,寄之外府如收之内库是一样,何碍于时常取用?便道:“你既念奴娇,赏他个好姐姐,有何不可?”

 点头应允。苟氏恐怕他的酒醒后有变,说道:“今趁着我的好日子,就在内书房里权做他二人的房,改再拨房子与他。”

 遂吩咐管家婆与他收拾。他是财主人家,何所没有?衣裳被褥首饰盆镜之类查些赏他,把个红梅打扮得花花绿绿,当夜配了下去,即成好事。他夫二人,在红梅是久旱逢甘雨,在胡旦是中遇故知,一上就殢雨尤云起来。感念不失前信,,齐叫一声。那红梅到了乐极的时候,他一连叫了十数声:“我那知疼着热的好哟。”

 那知是的一条妙计。

 过了数月,苟氏生了一子,合家欢喜,牛质是不必说。三朝满月,那亲友都来庆贺,热闹非常。那红梅配了胡旦,只五个月,也就生了个儿子。他夫两个都知是主人的亲种,但怎敢送了上来?少不得认为己子。牛质算了算,也知是他的骨血。此时苟氏无子,他也就只得认了。今见苟氏已产了麟儿,况丫头又配下去将半年,这孩子也有了些杂气,故此就不要他。那里知那丫头生的虽染了些兔子杂气,还是真正牛种。这正夫人生的毫无牛气,纯乎兔而且杂。这杂种就是牛耕了,打的这个小厮就是红梅所生,与他同岁,岂非奴打主子乎?还有一件异处,这牛耕生得娇娇媚媚,与胡旦的模样竟相仿佛。那个小厮实实,行动言笑与牛质一般。这牛质心中也常想:“所生之子虽类胡旦,但苟氏极美,母美儿子亦美,自然之理。”

 他并不疑有别故。但红梅之子全像自己,既从小不认,大了如何相认?只得罢了。这小子就服侍牛耕。每每他主仆在一处,这家中的妾婢以及下人,无不暗暗指指搠搠的谈笑。他一家皆知,街邻因而知道。所不知者,就是牛质与牛耕假爷儿俩人耳。这妾婢们都感苟氏相待之恩,且事关重大,谁肯做冤家说破?

 这,你道牛耕为何毒打这小厮?牛耕向人家寻了一个小哈叭狗儿,每叫这小厮抱着。此偶到大门外,不妨那狗一下跳在地下跑。恰值街上一条大狗赶上,一口咬死了,所以牛耕怒恨打他。且说牛质自苟氏得子之后,他常常得意,念那两句古语道:无官一身轻,有子万事足。

 向妾婢们道:“这两句刚刚合着我了。”

 喜乐非常。又过了二三年,有一个私窠子计氏,生得甚美而。他有一个癖好,凡与男人合时,单要他的后庭,不喜干他的前面。他有一番的讲究,道:“男子中坚久长大者少,短小不济事者多。果然物大,本事好,在前面盘桓,自然有许多的妙境。若遇那短小而不济者,不但在内中全无知觉,且正在兴浓之时,他忽然中止,真使人心中十分难过。至于后路,男子中大也可,小也可,长久固佳,快亦无碍。那快的,他耸完了,我心中亦不觉怎么。遇着长久而大者,不但其乐无穷,即前面亦有乐处。因此十次之中倒有八九次是走后路。”

 他又有许多的妙想,恐有爱洁净的人嫌此地秽污,设或有粪屑带出,岂不为人憎恶?临时,他将紫菜木耳用水泡软,拌上许多铁香末,先填入后庭中,同人时,不但一点秽物带不出,且得有许多香气扑鼻。有一个赏鉴家取辽懿德皇后的《十香词》内一首道:解带已战,触手心愈忙。

 那识罗裙内,消魂别有香。

 就把“别有香”

 三字做了计氏的雅号。牛质闻得“别有香”

 的盛名,去嫖了他几夜,果然枕席之上妙技超群,心爱至极。用了将千金了他来作妾,以供后庭之乐。【胡旦奈何?】只七个月,便生下一个女儿。牛质暗想道:“我自得了他,只在陆路驱驰,从不曾水门来生,何得忽生此女?”

 虽知这娃娃来路有些不明,因没有多的儿女,也就葫芦提认了。反向人拿话掩饰道:“人说了七成八败,七个月生的颇多,多是八个月的养不大。”

 【一笑谈云:有数人闲话,因讲起妇人生子女,七个月的养得,八个月的养不大。内有一个人道:“也没有这话,我家祖当年就是八个月生的。”那一个人道:“令祖既是八个月生的,到底养大了没有?”】因计氏叫做别有香,这女儿是他生下来的,可接了下一字,名香姐,家人都称为香姑。可笑这牛质自己的亲骨明知不认,倒作了家奴的儿子,却拿这一男一女两个杂种当作亲生。岂非天斩其嗣,以偿贪之报耶?【又是一番喝。】且按过一边。不知邬合如何去邀贾进士、童财主,与宦公子如何相会,这贾进士与童财主叫甚么名字,是何出处,要知道他的事迹,再听下回分解。 GUgEHk.ORG
上章 姑妄言 下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