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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凶狱卒毙官刑(1)
第七回 凶狱卒毙官刑 险龙遭暗害(1)

 钝翁曰:

 赢氏受了缘、痨、钱癖之创,虽是写贼秃狱卒之恶。然不有此一番荼毒,后来赢氏仍回邬室,不能悔心相安也。

 捕快之获了缘,足见此辈之能,亦显此辈之恶,尚过于盗也。写了缘避难之盗心虚如见。王酒鬼之怀恨,因了缘先亲后疏之故,所谓远之则怨是也。足见人之处世,待小人不可不留一番心思。

 忙叙事中夹写知县接旨,为魏忠贤建坊,笔力何等矫剑世间之恶,到了狱卒,再无过于此辈者。汉周云:“吾曾将十万兵,身为大师,不知狱吏之尊若此也。”

 千古皆然。为官者能其恶,犯罪者得稍苏其苦,自当获福无量。于公治狱,大兴驷马之门,岂非前辙?

 铁按院之诛聂变豹,锄凶去暴,虽是警醒恶人,乃是了结赢报闵氏一番公案。闵氏嫁金矿,亦是趁此完结二人,省得后来累笔。

 龙家小子事中,随笔即出杨为英、充好古、郗氏,何等笔力,且无痕迹。

 龙飏来寻赢氏,续旧好。情虽可恶,邬合夫妇处以此法,似乎太过。然不如此,将来终不能断绝也,又要累笔。如此结去,何等干净。

 牛质之好,即有苟氏好。牛质喜胡旦之后,苟氏即喜胡旦之前,已与红梅所生之子反弃之,胡旦与苟氏宿之子反留之。贪之人,神鬼奇其魂魄处。香姑更不知为谁之儿。彼自欺之,夫复谁尤?其报应之说,正文已见,兹不再赞。

 此一部书中,妇女贞烈者少,滥泼悍者多,或谓将妇女贬之太过。此一回内有三奇女焉,闵氏忍辱报仇,高女矢贞死节,单氏善贤预化,亦足以扬妇女之至矣。

 这两回书中,氏有二奇焉。前一回,他自幼,到后来竟能洁身自处,一奇也;此一回内,他与金矿可谓厚之至矣。且金矿又长于战法,而彼竟辞之,不复与,又一奇也。以氏所为言之,只可谓之三,而情有七。较诸妇滥不堪者,高出许多头地,宜乎后有好处也。

 第七回 凶狱卒毙官刑 险龙遭暗害

 话说那嬴氏正在睡中,做那巫山之梦,不想被这贼秃一阵冲突醒了。那贼秃也是熬久了的,只耍了不多工夫也就了,方伏着不动。妇人苏醒了好一会,才过气来。问他来历,贼秃道:“我在巷口土地庙中住,来了两三个月了,并不曾见你的娇容。若早知道,我也来亲近久了。”

 说着,那小贼秃又硬起来,他又要。妇人被他这一阵丢了数次,浑身酥软。又怕王老儿送水来,推住他,道:“你既住的不远,我们有日子顽呢【反是妇人先说,写尽妇之】。此时怕老王送水来撞见了怎了?你快穿衣服出去。”

 贼秃听了,心欢喜,亲了几个嘴,才出那活来,还是硬帮帮直竖着一条紫皮甘蔗。妇人看见,倒反吃了一吓。暗想道:“我说里边怎么这样有趣,原来这等大,比小龙的竟有两个还旺些,亏这里头怎么容得下他。”

 两人拭抹了,一齐穿衣下。那贼秃捧着妇人的脸,又亲了几个嘴,要他约个日子好来。妇人道:“我家的在家或不在家,日子定不得。你留心,但看见他出去,左右无人,你来轻轻敲门,我便放你进来。这里邻居稀少,你只管放心。”

 贼秃欢喜得了不得。两个人笑嘻嘻的携手同出房来。

 不想王老儿送了水来,撞了个怀,【先赢氏说怕王老儿来,此时偏就撞着,天地间有此等巧事。】笑问道:“老师傅来作甚么?”

 贼秃忙答道:“我来收月米。”

 低着头忙忙的走出去了。这妇人也急忙缩回身来。那王老儿只当邬合在家,也不管闲事,倒了水自去。妇人出来关上了门,进房坐在一张杌子上,沉思道:“不想今无意中遇着这件活宝,不但大,而且又长久,不枉我中生了这件东西来。”

 跷开腿,伸手把户一摸,还像个没牙的嘴一般大张着,尚未关严,心中又喜又是好笑。

 且说那贼秃回到庙中,想道:“我也遇过好些妇人,总没有他这种标致风。看他又得有趣,得这个妙人儿长远守着,随早随晚的高兴便,方才畅快,也不枉我出家一常【不是强盗,算计不到此。不是强盗做了和尚,也算计不到此。若在家人,虽有坏者,或尚无此等恶肠算计。】须设个法子骗了他来。”

 想了一会,道:“有了,须如此如此,方才便得动他。”

 这贼秃留心在庙门口守了一,不见邬合回来,捱到掌灯时候,知他家无人,走来轻轻敲门。这妇人二十多岁,今乍经了这番快乐,秋清气旺,此时正小饮了几杯,正等邬合回来好去睡觉。忽听得门响,即走来开门,原来是和尚。笑放了进来,随把门闩上。

 到了房中,那贼秃假作惊慌,道:“不好了,早间我两人出去,被老王看见。他午间吃醉了,到我那里发话,说我来同你私偷。我再三分说我来收月米,他说我明明看见你两个人手拉手走出去。难道他家没男人,你拉着妇人的手笑嘻嘻的。普天下化米化缘的也多,我七八十岁了,从没有听见这个化法。【说的活象,不由妇人不信。】两人明明是通,还要胡赖。被他拿住筋节,我没得说了。只得软求他,他说要不张扬,须送他一百两银子,方买住口声,不然要告诉你邬大爷,还合同众街坊送你我到官处治。我哀求了半,求他宽我十天,我凑银子给他,他才依了。他说明还要来向你讲话。如今是那里这些银子给他,这怎么处?”

 那妇人那里知道贼秃是诡计骗他,也着了急,哭道:“这是你做的事,就到官,我也实供是你偷的。”

 贼秃道:“这如何辩得清?两人做的事,官府也不肯偏信。我怕甚么?就是问了和尚的,不过打顿板子,枷号还俗。只是你也要褪子打光股,枷号官卖。我一个出家人那里怕他,佛家弟子只身一口,何处不去?但恐连累了你,心中不忍,【好慈悲,不枉是和尚。】特的来同你商议。”

 那妇人听了这些利害话,越发哭起来,道:“我一个妇道家有甚么主意?人家说一夜夫百夜恩,我的身子也与你睡了,你可想一个主意救我才好。”

 贼秃道:“可不是呢。我要不为你,我就悄悄去了,他往那里去寻?我因放你不下,才来和你说。我倒想了一个主意,只怕你不肯依。”

 妇人道:“你说了看。”

 贼秃道:“千着万着,走为上着。除非你同我逃走,方免得这祸。”

 妇人道:“逃往那里去?”

 贼秃道:“我原是好人家的儿女,也做过一任官来。【强盗也。而云曾做过官,是盗而官乎?官而盗乎?令人笑倒。或少年时做过小官,则为可知】因看破世情,出家也不久。我家还有大房产地土,你同我去,我留起头发来,作个长远夫,你还是一位夫人呢。【真是寨夫人。】我的家俬尽够受用一辈子。你依不依,凭你酌量。不然我明独自逃去了,等他来同你吵闹。”

 妇人也没了主意。虽不知他这些话是真是假,实在有几分恋着这和尚的本事。问道:“依你说,要走几时走呢?”

 贼秃趁机道:“安心走,今晚就走。若到明了风声,人防范起来,就走不了。”

 妇人只得依他。那贼秃心只想骗这妇人,他银钱自有,不稀罕他家的东西。妇人赶忙只收拾了他行经的绢帕睡鞋,又拿了两把梳子,拿块布包了,在裙上【精细之甚,此数件物是妇人万不可少者。】。此时已将起更,街上静悄悄的。他同了妇人出来,反带上门,往庙中来。那妇人与邬合二载有余干夫,虽无实事,也感他那相爱的恩情。虽然有些舍不得他,到了此时,也顾不得了。到了庙中,将两层门都关上,进房坐下。他有现成的酒,取出来让妇人吃了些,他自己呷了几碗烧酒。见妇人不用了,将家伙撤去,拨明了灯,替妇人衣上。他也去衣服,然后摆开阵势杀将起来。≡跫茫阂桓龉馔吩В桓鍪u夤馔吩д套藕谟狗中闹边橇19t趾旎菇o蚰跃屯獭u庠r榕谝怀龆樱墙さ才屏桨晁d窃股耄饨φ盼蕹菘凇d窃骨沟ゴ毯煨模饨=v缓夏浴d窃г郊予捎拢蕉嗍保馔飞媳鹌鹄矗徽饨ゾ跛致椋胁蛔。谥辛魉崂摹?

 这贼秃真有不歇不的本事,间因是久不见妇人,故此易。这一回上手就是几千得这妇心花内都是快活,欣欣暗喜。谁知他只管将起来,有一个更次,那嬴氏丢了数遍,有些受不住了,说道:“歇歇罢,让我透透气儿。”

 那贼秃那里听,便道:“早呢。”

 倒从新鼓起威来,自首至尾捣了有几千下,捣得个女人气都接不上来,大张着嘴,白瞪着眼睛,两个鼻孔一张一张的。贼秃看见他这个样子,略慢了些,女人才回过气来,哀求道:“我受不得了,明罢。这里边有些疼了。”

 贼秃亲了个嘴,道:“你略忍忍儿,我丢了就好了。”

 一面说着,又一阵捣。这一阵也不计其数,更加凶猛,一阵紧似一阵。起先妇人中有些一滑溜,还自不觉,此时他拿出那做强盗的本事来,如扯风箱一般,水被他扯干,一出一进,连皮带,扯得火烧火竦生疼。妇人苦苦哀求,他那里肯听。,那妇人疼得哎哟叫一声,他也只当不曾听见。那贼秃觉得里面干干紧紧的,箍着物,如口里一般,快活不过。又了有一个更次,忽然像疯了似的,极力捣了一阵,也觉乐极,方一如注,才肯歇手,外面已五鼓。

 这妇人被他得七死八活,眼泪也了不知多少【下眼之水尽,上眼之水又。何此妇人之若是何多也。】。见他歇了,如放赦一般,痛得哼个不住,侧身而卧。这贼秃先饮酒时也有八九分醉了,乘着酒兴,不管人死活,足足捣了一夜,也乏倦了,倒下头,鼻息如雷,鼾鼾睡去。这妇人那里睡得着?觉得中疼痛难忍,伸手摸摸,原来里外都肿了。里边因干的缘故,被他一阵蛮扯,皮都扯塌,所以这般疼痛。这妇人虽好饮一杯,不过三更钟的量,适兴而已。那里得拿大碗如长水一般灌起来,自然要吃到潦倒不堪【妙譬。趣甚。】。况他这样一个娇怯怯的身子,可经得这等狂风大?他经了这一番,反懊悔起来,暗想道:“当初幼年虽行得不是,同龙家大小子私偷,彼此还有些情意。后来嫁了邬家,虽然是干夫,他这种恩情实令人感激不荆今遇了这和尚,只说也必定有些恩爱。跟了他来,谁知这样狠毒,将来定然死在他手中。如今既走了出来,料道又回去不得。左思右想,忍不住呜呜咽咽哭将起来【应前欣欣暗喜,可谓喜极生悲。】。此时夜短,天已大明。和尚也睡醒了,看见他哭,说道:“你哭甚么?”

 搂过脖子来亲了个嘴,爬起来道:“我还有些余兴,再着。”

 那妇人把腿夹得死紧,用手推着,道:“被你得稀烂的了,且说正经话,你昨说要走,今为何还在这里住着?此处近着家,不是当玩的。”

 和尚原是要骗他来,何尝有心要走呢?哄他道:“我船还没有雇停当呢,等停妥了再走。”

 又对妇人道:“你间只在这屋里,关着门窗坐着。若外边有人敲门,你躲在这口大柜子里面,锁了柜门,神鬼不知。柜子里屉儿我已去掉了,后边的板也打下来了。坐在里头,一些不闷气。【不做过强盗决想不到此点,强盗可谓点矣,其如滑番子更滑。奈何?】且躲两再走。我这里也从没人到来,你只管放心。”

 【妙。有此句,方见他才敢拐妇人来也。不然离家咫尺,也非愚呆者,何敢大胆至此也?】那妇人只得依他。贼秃说着,又扳起妇人的腿要,妇人死也不肯。他笑道:“也罢。让你养了精神,夜里再罢。”

 说罢,穿衣下

 妇人只得也起来关着门窗。坐地又是间西厢房,天气炎热,几乎闷死。到晚来,他吃一个烧酒,抵死要。他力气又大,妇人又拗不过他,又不敢叫喊,但一遭定得死而复苏者数次。你想一个作强盗的人,杀人不眨眼的魔君,可还有甚么情意?那妇人中肿破,又是汗螫着,痛不可忍。一到晚只得揸开了腿坐着,透些凉气略好些。两边嘹骨又被他撞伤了,两只腿如折了的一般,又揸不得多工夫。捱到下晚,天气略凉,痛才稍止,他又要起。这妇人此时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一连过了四五,并不见他提起走的话。再三问他,只含糊答应。又听得王老儿每送水来,欢喜喜替他买东西,并无话说,方悟到是被他所骗。说不出口,只是暗暗的哭泣。

 再说邬合那一从清早出了大门,到宦家去帮闲。遇有酒席,晚了未能回家。次一早回来,恐家中少长缺短,没有嬴氏的食用。到了门口,方要敲门,那门随手而开。他道:“娘子今如何起得这样早?倒开了门了。或者是昨晚忘了关。”

 走进来,见卧房门也开着呢。他道:“原来起来了。”

 走进房来,却不见有人。一眼望到上,被叠得好好的。这是昨叠的,未曾动,他疑是今早叠。疽灰伞?此卤咝葱矶嘁勺郑加胁愦巍!恳伤诔可栈鹣戳常呷ヒ豢矗骞湓睢2坏谎袒穑硕疾患!径伞!恳墒窃诤笤荷厦耍呷ヒ豢矗裁挥小!救伞4匚拗拢坏貌灰傻酱恕!啃闹卸傻溃骸跋胧羌抑忻涣嘶鹬郑诰尤ヌ只鹑チ耍硬怀龃竺拧!薄舅囊伞r傻轿蘅梢纱Γ坏靡傻酱恕!棵ψ叩搅谏峒胰ノ剩即鸬溃骸澳慵夷镒饬饺炅耍硬辉轿颐羌依矗颐腔共辉拿婺渴巧趺茨q兀笄逶缦λ醋錾趺矗俊薄臼切戳侥甓嗑泊x希视现伞!口咸耍闹幸伤幼丶依榈悖饕凰坎簧佟!疚逡伞u媪钊瞬刹怀觥!扛匆傻溃骸耙峭颂幼懈霾荒枚鞯模磕训朗峭毒チ瞬怀桑俊钡诰⊥罚踩喜坏谩s置挥谐衬职枳欤绾窝八溃俊玖伞5剿钌骄∥蘅梢纱Γ坏貌灰傻酱恕!坑忠傻溃骸澳皇俏颐徽舛鳎绷巳パ八溃康补苏饧改辏植患猩跎!闭婕钡妹环a妥叩骄咭豢矗鞘歉鍪肪福挥信套涌诖螅鋈莸酶鲂≈竦跬埃幌氯巳ァ酒咭伞u庖灰筛豢缮佟p蹿献懿刹蛔牛咄段蘼反Γ婷畋室病!俊r伤故翘恿耍蠢次收庑┝诰印4耸蹦腥硕汲鋈チ耍挥懈九诩摇k实溃骸拔壹遗瞬患耍笊┟撬爻?稍醇猩趺慈嗽谖壹易叨蛘咄颂幼吡恕!薄景艘伞w匀换挂傻酱恕!磕切┝谏岣九堑溃骸澳慵夷镒蛹突郏坏硬患妫饧改炅笊膊辉摹k嵋酌疟咭膊怀觯置桓鋈说侥慵依矗绾位嶙俊薄玖诩胰绱怂担显讲刹蛔牛幼呱谑欠裰洹!空底牛趵隙土怂矗实溃骸摆蟾纾阍谡饫锼瞪趺茨兀俊壁辖患似拮踊案嫠咚渤粤艘痪畔峦埃溃骸澳隳镒又杖赵谖堇镒牛绾位岵患耍课页赡昙宜退鼗褂形寤夭患拿婺亍!庇窒肓艘幌耄溃骸拔易蛉账退箍醇兀抢锶チ耍俊薄竞蜕杖ビ喜乓灰梗耸蓖趵隙胨形藓蓿什豢纤龊蜕校睢!口系溃骸罢谴怂担恢喂什患俊彼拇Ψ梦柿艘蝗眨抻跋瘛4稳罩坏玫奖硭救サ菔c剩笏┎叮故砧梦拮偌!?

 这一对宦萼说了,宦萼发了名帖,差长班雇人替他写了张失呈,送到县中,烦他上紧缉拿。这知县是宦实的门生,见兄来托这点小事,敢不遵命?即刻传马快来吩咐了。发了捕批,立了限期,过期不获,定行责处。这几个快手领了批出来,到邬合家中问了详细。邬合又送了一个东道,折干的封儿。捕快们拘齐了邻舍来问,众人同答道:“他娘子从来门边儿也不出,他家又从没个人来往。这不见得蹊跷得很,我们如何得知道呢?”

 差人道:“你们都是紧邻,这地方又没多人,推不得干净的,大家都有干系。若拿不着人,少不得你们都要到官。”

 众邻居见说,都是胆小的人,从没有见过官府,听见了这话,有些着忙。大家背后商议,一家拿出一百文钱来,共凑了五百文,向捕快道:“师傅们到这里来,我们应该备一杯清茶奉敬。穷家小户不便宜,我众人凑了个薄礼,众位师傅请茶馆中坐了罢。”

 众捕快道:“我们怎敢受你们的礼?”

 众邻舍陪笑,道:“原轻微得很,不是敬师傅的。但我们都是穷汉,可是人说的,显道神跳井,尽尽心罢了。”

 一个捕快道:“既承你们的情,我们领你们的了。你们有甚么话说么?”

 【五百青蚨说话,可叹。】众人听见他口气松了些,就借因儿推说道:“邬家这件事,要求众位师傅照看。我们都是做小买卖的人,早出晚归,从来都不到他家走动。只有王酒鬼与他家送水,是每到他家去的。有人来往没有,或者他还知道。”

 捕快道:“王酒鬼在那里住?”

 答道:“他住在尽头那一家,门口有井的就是。”

 捕快道:“你众人同我们去找他。”

 众人只得跟了同去。

 却说这王老儿每大酒大,扰绕吃了两个多月,好生的快乐。又间或得他些资助,替他买东西,赚钱肥家,正然吃得兴头。自从他拐了妇人到庙中之后,再也不留他吃酒吃了。把房门关着,也不容他进去。每还托他买东西,买得比先前更多,却没得与他到口。虽然给他几文脚步钱,但他这些时好东西吃惯了,这几文钱只好买酒呷,那得有来吃,喉中的馋虫都爬将出来。心中恨道:“这秃驴好可恶,你一买这些东西,一个人也吃不了。天热又放不得,与我些吃吃何妨?就这样吝啬起来,待我这样刻保几时我故意给人看见,个大家吃不成。”

 心虽如此想,还贪他的钱文吃酒,尚舍不得

 这正在井上打水,只见一伙人走来,他不知是做甚事。方才要问,内中一个邻居叫道:“王老爹快来,这是衙门中的捕快师傅们来问你话。”

 那王老儿连忙把桶放下,走近前来,笑着道:“众位老爹叫我说甚么?”

 捕快们就说,邬家的子不见了,定是跟人逃走。道你在他家常常送水,你可曾看见有甚么人在他家走动?那酒鬼正恨贼秃,这一问,正中心怀,即答道:“我在他家送了几年的水,不曾见人影儿。就是他子不见的头一我送水去,遇见巷口土寺庙中的和尚在他家来。我问他做甚么,他说收月米,别的却不曾见。是他拐不是他拐,我也不知道。”

 他这些话答应,原不曾疑心和尚拐婆娘,不过总成捕快们到他庙中看见了酒,诈出他些钱来,出出自己的气。且又不曾破脸,后来还可以替他买东西赚钱作酒资。谁知这贼秃恶贯盈,应该败。捕快们听了王老儿话,向众人道:“这和尚是那里来的?住了多少时候?做人如何?现今可还在庙中?”

 众人道:“这座庙因没养赡,空久了没有人祝他是个云游的和尚,是上江人,才来了有两三个月。情愿苦修,每只是收了盏饭就关了庙门,从不出来化缘,是位有德行老实的和尚,他老在这庙中修行了。”

 作马快的人比伶贼还透三分。王老儿虽是无心说话,他却有心。听妇人不见这一恰恰的和尚就在他家,十分中就在五六分动疑是他拐去。便道:“你们且散了罢,我们往别处去访问访问。”

 众邻舍散去。

 几个捕快同到一个僻静的小冷酒铺中坐下,商议道:“听那老儿口气,多半是这个秃驴。”

 一个道:“若是他拐了妇人,这几为何不逃走?还肯在这眼皮子底下住着?”

 一个道:“也定不得是不是,咱们到庙中踩踩看。”

 又一个道:“众人都说他是有德行的高僧,若是踩采不着,传到官府耳朵里,还说我们借端生事,诈骗好和尚,不是当耍的。”

 内有一个老捕快姓计名德,他想了一想,道:“不然,多应是他。他装老实惯了,说没人疑他。定然藏在屋里。况且光着个脑袋,带着个妇人,怎个逃法?【一语道破,真是老。非此辈不能知强盗的心腹。】我有主意了。等我吃几杯酒,装作醉了的样子,敲开门吓他一吓。他若不动声,你们上前来拉开,替他陪礼。只说是我们是上司差来替邬家拿人的,他请我们吃酒,天热,到庙中歇歇凉,要碗水吃。我有两岁年纪了,多吃了几杯醉了,和他顽耍,他也只得依了。若是心虚,形一变,必定是他。再行拷问,你们说好不好?”

 【此计真妙,不愧名为计德。】众人笑道:“琉璃簪不错,你到底是东方朔,好个老贼。”

 叫掌柜的打了几壶酒来,又烦他去买了一大盘稀烂的狗,盐醋蘸着。大家吃毕,会了帐,一齐走到土地庙前。

 天色将晚,这个计德将中的铁钱取出,提在手内,把庙门乒乒乓乓敲。这和尚正赤剥着,抱着嬴氏在怀中吃酒。这妇人头不梳,脸不洗,面色焦黄,眼眶通红,愁眉苦脸,一点东西也不吃。贼秃把妇人的前坦开,摸着头耍笑,强让着妇人吃酒。忽听得打门,没有别人,这又是王酒鬼来想酒吃,不要理他。听得打得甚凶,有些疑影。【这一疑,心先虚了几分。妙。】忙把妇人藏在柜中锁好,将酒都藏过了,披了衫子,一路问出来道:“是谁打门?”

 外面也不答应,只是敲打。心中甚疑,不得不开。

 才拔了闩,只见一个人一手拿着铁线,一手推开门,进来就劈揪祝大喝道:“你这个秃驴藏得好,一般的被我拿住了。”

 【一语双关,妙甚。若果是好和尚,便谓:敲门多时不开,你藏在里面何事?一般要出来拿住了你,一也;若是拐了妇人,便谓:你藏的好,一般被我拿住,不必定心虚,二也;至于竟是强盗,彼心惧自首,则非计德之料也。】这贼秃原是有心病的人,看见许多人进来,并不想到是为妇人,只当缉着前案情来拿他的【错认得妙,映前心疑。】,不由得扑的跪倒:“众位爷,我前案的事结过三四年了,又不是本地方的事,若饶我的狗命,我重重的酬谢众位爷。”

 众人原是试探他,不想假成真。听了这话,就知是逃盗,遂顺着他说道:“果然不是我们地方上的事。但有广捕文书来,方来拿你。果然重谢我们,自然护庇下你来。”

 众人也并不知是那一案的事,不过是想诈他一主财香,也就撒了手了。于是把大门关了,同到房中来。那贼秃见事体不妙,强盗的事都犯了,还怕和尚吃酒的罪不成?遂将酒搬将出来,众人也就吃,只留心看守着他。不多时吃完了,问他道:“许我们的东西拿出来罢。我弟兄们人多,不要一点点子,打水不浑的。”

 一个姓滑的叫作滑游,道:“他走江湖的人,自然在行,何用我们说呢?倒像我们小器。他这是买命的钱,少了他也拿不出来,我们还替他担着天大的干系呢。”

 这贼此时也软了,战战兢兢的将底下一个挂箱取出来,道:“小僧的家当全在这里头呢。”

 将锁开了,众人一看,内中黄白之物约有六七百金。他只留下一大包银子,有四五十两,告道:“这些须留下与小僧做个盘费,别的都孝敬众位爷罢。”

 众人见了这些东西,已是快活得很。但贪心再是不足,见他出手又大又快,疑他别有所蓄,说道:“这点子就要买一条命?有再拿出些来,我们好放你。”

 那贼秃何尝是舍得,也并不见出手大。只因急了,顾命要紧。况且东西原放在一处,一时又藏不及,所以全箱送上。留这几十两银子,好想方法带着妇人逃走,【此一句妙。他未尝不想逃走,在此久住,因未曾想出好方法来。】别寻安身之路的意思。听见众人说他还有,急了道:“众位爷在上,银钱是人挣的,自家的性命要紧还是钱要紧?这是我一生的积蓄,因感众位爷活命之恩,故都送上。留这一封做盘费,不然叫小僧饿死了不成?屋里空空的,别处也没藏放的地方。况小僧才来不久,难道埋在地下?”

 他这些说得尽情,众人道:“也罢了。”

 那滑游见了这口大柜子大锁锁着,心中一疑,道:“这秃骗既做强盗,焉不拐妇人藏在这里面亦未可知。【真滑。】就是里面没人,虽未必有银子,或有衣服绸缎之类,也可分惠些。”

 遂指着柜子道:“这里面是甚么东西?开了我们看看。”

 这贼秃见事体有几分妥了,正陪着笑脸说长道短的哀求。忽听得要开柜子,面色顿改,答应不出,半晌道:“是,是空柜柜子,装着些破烂东西,并没一个值钱的物件。”

 滑游见他颜色有些古怪,走起来相了相,用手把柜子推了两推,觉得里面沉重。上前将锁一扭,那什件是朽了的,一下就断了。双手将两扇柜门豁刺一开,定睛一看,原来是一个蓬头散发的活宝。大笑道:“在这里了。”

 遂喝问道:“你可是邬家逃出来的么?”

 那妇人初关在柜中,已是热闷的心慌尚无惧。后来听得进来吃酒说买命讨饶的这些话,已知道这贼是强盗了,不由得心中扑扑的跳起来。后来又听得问道柜子,他浑身都抖,上下牙齿逐对厮打。及至听见拧锁,开了柜门,已吓得在里面着急。虽听见问他的话,那里还答应得出来?只是战呵呵的哭。那滑游又问了一声,不见答应,一把抓着,拎将出来。【拎字趣,是吓瘫了的。】劈面一掌,打得一跌倒在地。一个道:“不用打他,明到堂上拶起来,怕他不说么?”

 此时贼秃已吓昏了,跪在地下,一个捕快出铁尺,照膀子上尽力两下,喝道:“贼秃,细细的说如何拐出来的?免得老爷们动手。”

 贼秃被打得头浑眼花,哀告道:“爷们不要动手,我实供罢。”

 此时见妇人也跪在傍边,人赃现获,料推不掉,不如实招,免受他的拷打。遂将如何收月米,如何看见妇人独卧,如何他,如何设计骗他出来。这贼秃该倒运,从头至尾细细说出。那捕役听了,切齿恨道:“你这个秃奴,人家好好的妇女,活活坑在你手里。你暗暗的他就该死了,又设计骗他逃走。到衙门一阵拶打是不消说的,还要官卖。若卖下水去,这妇人一条性命不是你送了他的?”

 说着,又狠狠打了几下。计德道:“且不要打。问他当是何处的强盗,逃到我们地方上来。问明白了,明好禀官。”

 这贼秃听了此话,不知所措,方知他们刚才不是来拿他的。悔之无及,不肯实供。一个发怒道:“这样恶人,不下手打他,他肯好好的说出么?”

 遂大家动起手来。番子们收拾强盗的非刑,说起令人寒心。先吊打了无数,和尚死捱不招。计德将他两只膀子用铁线拴在一处,取出一数寸长的檀木来,有大指细,在铁线中,用力绞起来,勒得深入半寸,皮开裂。他咬牙死受不说。众人就拿他作虾蟆晒背,两手足用绳拴了,背向上脸朝下,悬空吊祝众人又背上放一大盆滚水,他尚不肯招。又将大石上,浑身骨皆开。这贼秃真是个顽皮铁骨,他犹然坚忍。

 计德恨怒极了,将他放下捆好,间取出一个包儿,打开,原来是一包硬猪鬃。扯开贼秃的子,拿猪鬃通他的马口眼。【这小和尚也受用了几,今受此刑,也可谓乐极生悲。】这是番子处强盗的头一件恶刑。那秃奴不是铁人,如何受得起?他虽然恶,也是父娘生的皮。被这些捕快们收拾得他就像他嬴氏一般,死去活来数次。忍不得了,方才实供他是江西鄱湖的江洋大盗,越狱逃走,出家避难。始末原由备细说明,众人方放了他。看那妇人时,吓得浑身战得要死。坐到天色微明,将和尚绑起,妇人锁着,带到衙门中来。

 这北京有钦差官赍旨意到来,谕各府州县替魏忠贤起盖生祠。县官随上司去接旨,不得审理,吩咐一应事务都等回衙发落。众捕役将和尚、妇人墩锁在铺内,付人看守着。知道官府不得就回,大家去分用和尚的金银。还有些零星什物,席卷分之。每人约得百余金,心中暗喜。复又都到衙门口来伺候。

 将有午刻,官才回衙。因辛苦了,进内歇息,直到晚堂,方升公座审事。头一起就是众番役跪上堂缴捕批,将和尚拐妇去、妇人拿获到案,细细禀了。知县先叫带妇人上来,问他从何时通起,如何跟和尚逃走。把惊堂一拍,众衙役喝了一声,如轰雷一般。这妇人小小的年纪,何尝见过如此威严,也顾不得羞了。二来心恨和尚,添了些话,就将他如何睡觉,和尚进来强,若不依从,便要杀害。又如何哄他逃走,藏在柜中,不许声张,不然也要杀。小妇人怕死贪生,才作了这丑事。知县喝过一边,带上和尚来审问。贼秃见活口质诬在旁,无可辩得,也就直招了。知县大怒道:“和罪只拟杖,和尚应加一等。况且这一个清白妇人被你坑陷,死有余辜。”

 吩咐夹起来,众衙役喝了一声,动手夹起。夹得那贼秃叫苦连天,收紧了,又吩咐敲二十子。然后撂下六签,吆喝着重责。众衙役听见这妇人的口供,生生被这秃驴坑害。况他又不曾用钱,【上一句是宾,此一句是主。】拣上好头号大板,尽力斫了个足数,已是打昏在地。知县命人也拶起那妇人来。众衙役将妇人拶了一拶,堂上吆喝着:“再敲三十下。”

 命带到衙门褪衣打他十五板。这十五板比和尚的轻了许多,一则人可怜他被和尚坑骗;二则见这娇少妇粉团似的股,存了一点爱惜的心;三则官府又远,不过打个数儿罢了。就是先拶敲时也留了些情,不然这样个娇怯怯的人儿,早已呜呼尚飨了。虽说是轻,他那细皮已打得血分飞。打毕缴签,有一首《花心动》的词儿,说这贼秃拐骗嬴氏,道:此恨无人共说,逢贼秃雄。心竟飞越,窃负相逃。掩上禅扉,枕簟忙忙铺设。夜恣毒得天曙,怯身儿经他磨灭。孽缘,公堂台下,又遭笞责。

 知县吩咐衙役去传他丈夫邬合,一面又审别件。那衙役去了,不多一会,来禀道:“邬合家中锁着门呢。问他邻居,说他时常出门,不知何往,无从寻觅。”

 知县道:“料道这样妇人,他丈夫那里还要?他情有可原,免枷。今晚暂收监,明早传官媒领卖。”

 众衙役答应了一声,将妇人带去送监。知县又吩咐将和尚枷号一月示众,再行发放,一面两个就去抬枷。众捕役又上前跪禀道:“这和尚原系江西鄱湖江洋大盗,已经拿获,越狱在逃,为僧避难,到此潜躲”

 的话,说了一遍。又道:“限之后,或解回本地,或申报上司,若放了出去,恐将来贻害地方。”

 知县大怒道:“奴才,不知被他杀害了多少人的性命。又坑了地方官的功名,陷害子拷役的几个身家。我也没力气费纸笔,吩咐众皂隶着实打,以打死为度。”

 众役见本官发怒,吩咐打死,五板一换,两膀加劲,竭力奉承。那贼秃大喊道:“老爷天恩,他众人得了我千金东西,原说是放我,此时倒求害我。我死固当,求老爷将这项银子追了入官,小僧死而无怨。”

 知县问众捕役,众人见活口质证,不敢隐瞒,都招承了。知县道:“今奉旨与魏上公修祠建坊,正愁没有钱粮,可取来供用。”

 众役面面厮觑,只得去龋那贼秃先已打得发昏些须,此时打不到五十,已毙杖下。知县怒犹未息,吩咐搀出去抛于郊外。这贼秃作了一生恶人,今零星葬于猪犬鸢鸟之腹。这就是:善恶到头终有报,只争来早与来迟。

 众捕役取了赃物来呈上,知县看了,道:“方才和尚供称有千金,如何只有这些?”

 众人跪禀道:“实在只有这些,怎敢欺瞒老爷?那是和尚恨小的们,多说些,好叫小的们赔补。”

 知县笑道:“赃物应当入官,和尚若不供出,你们也就瞒下了。本当重责,因你们获盗之功,准折了罢。下次再敢如此,定然重处不贷。”

 众捕役真是狗咬脬,空欢喜了一常知县命库吏将金银兑明收了,留为建坊之用。【以盗赃建逆珰之坊,用的妥当之极。】且说那衙役将嬴氏带到监门外子,讨了收管。这监中有两个穷凶极恶、贪财好子,【天下之狱卒没有不穷凶极恶,贪财好者。】阖衙门中送了他两个雅号,一个叫痨,一个叫钱癖。这钱癖遇有犯人进监,不管罪轻罪重,有几文淹心钱给他,虽是犯剐斩的重罪,他也不怕干系,松放着他,还脸是笑,爷长爷短的奉承。【大盗越狱的多由于此,为官者不可不严察矣。】若没钱与他,就是斗殴的小事寄监,他拿出那恶狠狠的一副面孔,白里手梏脚镣两副家伙与人戴着。到晚来,像强盗似的上了押得人七死八活。一到黑,嘴中伊伊嘟嘟的骂个不休。人没奈何,连衣服都了送他才罢。他得了,同痨罢力。【说尽此辈之恶,一点也不谬。】这痨钱还在次,若见有妇人下监,就如苍蝇见了血一般,定同钱癖作好作歹的骗上了手,他二人轮着受用。他与刑房的书办串通了,时常的有些须小的孝敬,故尔如此大胆。阖衙门都知他二人的恶处【阖衙门皆知,其凶恶可知。】有一位知县不知。【知县者,谓要知一县小民之疾苦,知吏胥之善矣,知风俗之厚薄也。今衙中咫尺,卒之恶尚不知,所知者何事?岂朝廷用一知县,只知要火耗受私贿而已哉?然而此类知县不少。】,这正该他二人当值。这妇人晦气,刚刚撞到他两个手里。他两个收了妇人,与了收管,带进女监来。那女监中空捞捞的,只有两张矮板,连破席也没有一块。将妇人推进里面,把门倒拽上出来。那痨见这妇人生得有几分姿,心中无限欢喜,拉了钱癖到僻处商议去了。那嬴氏自从昨晚拿获,一一夜,连黄汤辣水也没有尝着,已饿得酸肚痛。适才一顿拶打,已昏晕过去,倒也不知疼痛。此时来收监,先是带到衙门外照壁下去打,打完了带进来缴签。监在大门内右首,又带出来。带出带进两三次,也有几百步远。虽那衙役怜惜,扶着他些,却要自己的脚走。心里一来害怕,二来那高底的板子在脚下拐呀拐得吃力。这一走,血脉走开。到了监中,反疼得要死。八个指头,皮都塌了,揸着肿疼非常。到了这间黑魆魆的屋里,越发害怕了。股疼得坐也不得,将身子斜歪在板凳上啼哭。忽听得门响了一声,急抬头看时,只见那钱癖手中拎着几条绝大的铁链镣梏,豁刺的往地下一掼,喝道:“起来,这个地方是许你睡着哭的么?”

 那妇人吃了一惊,忙要起来,浑身疼得爬不动。挣了一会,方才站起。

 那钱癖圆彪彪睁着两只眼睛,恶狠狠的道:【画出子小像。】“监中规矩,是女犯进来要锁铐了,吊在梁上的。”

 【此一款,大约是《大明律》之外添者。】一面拿起锁来,道:“伸过脖子来。”

 那妇人慌得跪下,道:“爷开恩罢,我这个样子已是要死的了。这一吊起来,实实的活不成了。求爷积骘罢。”

 钱癖喝道:“放的话,朝廷的王法,积甚么骘?实对你说,我这里但是人进监都有常例,叫做发油钱。要送得厚呢,便搭些干系松放他些。要没有钱,是定要吊起来的。你一个钱也没有,还说甚么?难道我们在这里喝风?【是子口声,此辈索钱,皆作此话。】拿过脖子来罢。”

 说着,理起铁绳要往脖子上套。那妇人知道是要钱,料没得与他,只得任其所为,把脖子伸着。那痨在傍边道:“哥,他也是好人家的儿女,一时被秃驴哄骗了,受了这一番苦,我怪可怜见他。哥,你饶了他这点情儿罢。”

 钱癖道:“他有甚么情到我,叫我留情与他?”

 【话口有刺。】痨道:“哥,你息息怒,且出去走走,让我和他慢慢商量出个法儿来。”

 用手推着他。那钱癖也就转身,故意狠狠的道:“兄弟,看你的面,且松他一会儿。我看他有甚么法?没有常例钱,我今夜收拾得他不死也塌层皮。”

 忿忿而去。

 痨向着妇人道:“可怜可怜,你起来说话。”

 嬴氏挣着要站起,那里起得来?他昨晚拿来时,因天气热,只穿了一件夏布对衿衫儿。痨见他出一条白,影影的两枚峰,好生动火。站起来上前做做扶他,将他前接住,抱将起来,也就几乎做了个吕字【是个痨】。扶他站住,道:“你看他那个样子了,这一吊起来,你怎么受得?你又没钱与他,这怎么处?叫我看着怪可怜的。”

 妇人道:“我昨夜空着身子拿了来,头上有两银簪子,耳朵上的一副金丁香,才在衙门口,不知被甚么人拔了去。我丈夫又不知道。就是知道,他见我做了这番事,也未必肯来救我了【赢氏说此语者,疑邬合怨彼所为定弃之耳,不意后来反救他怜爱他,真是出于意想之外,故感之深且切也。】。公门里好修行,爷你救救我罢。”

 痨道:“我心里巴不得要救你呢,叫我也没法。只是我那哥从来极爱小,你若没些甜头到他,他如何肯罢?停会他再发起子来,连我也就难劝了。”

 妇人哭着道:“爷你看我就是一件衫子,一条子,还有一个光身子,别的还有甚么送他?死活只得凭他罢了。”

 痨笑道:“衫不留着遮么?他也不稀罕。倒是身子还使得。”

 【真是乘机而入。】妇人也懂了三分,不好答应。痨又一句道:“你怎么不作声?迟会子他再来,我就不管了。”

 妇人道:“爷的意思怎么样?”

 痨笑嘻嘻的搂着脖子到怀中,将嘴对着他耳朵上道:“你既没钱,舍着身子给他睡睡罢。你也不是怕羞的,况且和尚的手段是有名的利害,你都见过了,还倒怕他么?这比那吊着还好捱些。这是我爱你的话,凭你的主意,还不知他肯不肯呢。”

 那妇人已是浑身疼得难受,怕他果然吊起来,如何得起?此时股疼得很,中昨夜得空了一宵,倒觉得略好些。没奈何,只得道:“凭爷们罢。”

 痨道:“你既这样说,就好讲了。”

 叫道:“哥,你来。”

 那钱癖走进来说道:“怎么说?”

 痨道:“哥罢,我和他商议了这一会,实在一丝没有,吊又不得,他情愿把身子谢你。你好歹看我的面上,将就些罢。”

 钱癖假装不肯,道:“我只要钱,没有钱,吊起来就是了。谁玩那和尚剩下的。”

 【此物也有剩的,奇语。岂未剩时又另有一味也耶?】痨道:“哥,他实实的没有,你就处死他也没有,不过臭这块地。凡事看我兄弟的薄面罢。”

 遂看着妇人道:“还不子睡着呢。”

 那妇人只因一时之错,到了这个地步,没有奈何了,含羞忍,只得将子褪下,爬在光板上卧着。痨带着笑将那钱癖推进前,道:“哥,请受用吧。”

 他走出去了。那钱癖急急忙忙扯下子,也不暇,【也是个痨。】跨上身来,着一铁硬的孽具,捣乱戳。寻不着路头,急得他低头一看,因那门肿得翻着,故此门都没了。他忙用手送了进去,如乞儿打肋砖一般,死力一场混。嬴氏起先觉得好些,此时被他拿出筑墙的手段来一阵混捣,捣得那响,倒反又疼得难受。股是打破了的,在光板子上一顿,疼得真个要死,只得合着泪,将衫子衿儿咬着死捱。正在难受的时候,忽见上边不动了,知是了。心中暗道:“造化,逃得命了。”

 因天热,那钱癖了一身臭汗,拔将出来,提着子走出去纳凉。

 那妇人定了一定,捱着疼,慢慢的挣起来,歪着股坐着,用手一摸,两腿鲜血淋漓,窗上月光有些微微亮影,看得明白,中黏黏达达淌了股,又没有个甚么擦,只得将鞋下,把里脚打开批下些来,将股上的血擦抹干净,将户也擦了。手指又疼,勉强着刚收拾完,才待穿子,只见痨跑进来,向前搂住亲了个嘴,道:“你这人好没良心,若不亏我,此时不知如何受苦呢。就不谢谢我?”

 不由分说,将他放倒。那妇人疼得动不得,又不敢强,只得凭他。那痨忙自己子,将起来。因有余在内,滑顺得比先略可忍些。那痨在门外看他两个了一会,火动久矣,不多几下,那妇人觉得那牝户中跳了几跳,就不见动了,暗道:“这还好些。”

 痨把子也不穿,只围在中,起身出去。那妇人才要挣起来,见钱癖拿着个大土碗,点了个明晃晃的灯进来,道:“住着,我还要呢。”

 忙把灯放在墙内,爬上身去,不管三七二十一,尽着捣个不歇。够多时,方才完了出去。痨又要来,妇人哀求道:“爷,你先前可怜我,讨情救我,你此时如何下这狠心,我实在的受不得了。”

 痨道:“我救了你,你就不救我了,我方才了不多几下,没有尽兴,你再与我就罢了。”

 那顾他生死,上身就。这一,足足了半夜,紧慢扯,再不肯歇。任那妇人求告,他总不理。只见钱癖进来道:“你还让让我呢,只管独吃起来了。”

 痨道:“好哥,你在外边凉快凉快,略等一等儿,我也快了。”

 不住的又。钱癖急了,上前要拉下他来。他紧紧抱着妇人,死也不放,拉得狠,他得狠,口中只叫:“好哥,你只当积骘,再容我一会儿。”

 这一拉一挣,用力分外猛大,得那妇人股疼得到心里去,身子又被他紧,气也出不来。

 妇人气恨冲心,方知道他二人通同做的圈套。料道哀求也是无益,就是手好也推他不动,何况手又疼?气了,就像死人一般,凭他捣。那痨紧了一阵丢了罢,爬起来,钱癖又上。干讫一度下来,乏倦了,对痨道:“兄弟,我够了,让你受用罢,我睡觉去了。”

 走倒在一张榻上呼呼的睡了。那心欢喜,道:“他睡了,让我来独享。”

 又爬上身来耸。此时妇人一会醒一会,也疼木了,眼泪也干了。醒转来,他还在上边呢。把身子直的,动也不动,撂了凭他。暗恨道:“小时做了不长进的事,以致爹娘撇了去。嫁到邬家,好端端的过日子,被这贼秃骗,到今受这样的荼毒。况官府说还要官卖,不知此身落在何处?待要寻死,谅也不能够。”

 千思万虑,甚是伤心。又想起邬合的情爱来,难抛难舍,又悔又恨,【后得为良妇者,此一悔一恨之力也。】呜呜的哭,却没眼泪了。看看天已大明,听见外面敲门来带人犯。痨还在高兴,紧一下慢一下的呢。听见了,忙忙下身来,自己穿上了子,替妇人也把子穿好,又替他赶忙系了脚带。看见他头发散,披散了一脸,慌忙替他挽上,扶将起来。推醒了钱癖,扶着妇人出去,开门人明白。他二人关了门,欣欣得意,重复大睡,不题。他二人可谓:此时关门监里睡,少刻祸从上来。

 这衙役将妇人扶着,刚走到仪门外,一眼看见邬合同一个人站在那里,他又羞又怕。羞的是没脸见他,怕的是他心中怀恨,恐禀官加责。眼泪汪汪,低头含愧。邬合见嬴氏脸如菜叶,发似蓬松,人形都了,只见他:面容灰黑,喉间嘶隐痛之声;头发蓬松,眼内滴伤心之泪。一双手血迹模糊,两只脚拖鞋拽带。因同那大小两和尚做了几夜快活道场,却被那钱二成这般狼狈形状。

 邬合看见他这个样子,心不忍见,点了点头,叹了两声。你道邬合为何来得这样早?因昨晚知县审事时,他有个朋友叫鲍信之,【此处出鲍信之,第一次报信与邬合。】他在县中也有些勾当来,亲眼看见事完,回家路上恰好遇见邬合,把嬴氏的事说与他知道。又道:“官府传你,回说不知你的去向,明早传官媒领卖。”

 邬合这两因宦萼同贾、童正在初之时,终会席。他在两三家帮闲,两未回,竟不知道。今听说子已拿获,明早官媒领卖。忙别了鲍信之,如飞到宦家。将关大门,烦人进去说,宦萼发了名帖,明早着长班去说情,将妇人给原夫领回。邬合就在他家住下,天未大明,就约长班同往。到县中时,知县尚未上堂。他拿了钱烦代书写了张领呈拿着,同长班在仪门口等候。不多时,堂府升堂,喊堂开门。长班看见带进妇人,他同邬合也就跟了进去。衙役认得是宦府中的人,谁敢搁阻?只见衙役上前跪禀道:“犯妇到。”

 那妇人跪在丹墀之下,又见一个人跪上去道:“官媒伺候。”

 官儿正要吩咐,那长班忙将名帖双手高呈,走到公座傍边递上,将家主来意说了。知县自然肯做分上,问道:“他丈夫在这里么?”

 长班道:“在这里伺候。”

 遂叫邬合。那邬合听叫,走到丹墀中间跪下,双手举着呈子。门子接了上来,铺在公案上。官府看了,问道:“你还情愿要这子么?”

 邬合叩头道:“老爷天恩,小人情愿领回。”

 知县道:“既如此,你带了去罢。”

 那邬合又叩了个头起来。方要去扶那妇人,只见嬴氏高声喊道:“青天爷爷救命。”

 这一声叫,把邬合吓了一惊,恐他子不愿回去,别有甚话,怕官府见罪。那官儿见他喊叫,疑邬合是假冒来领,【掩卷试猜,邬合疑的是,还是知县疑的是?】忙叫:“将那妇人带上来。”

 衙役将他带到滴水檐下,问道:“你喊甚么冤?”

 那嬴氏忿恨填,虽有多人,也顾不得羞了,遂将昨夜两个子怎样伙同骗,直到天明,幸得老爷天差提人,方才歇手,不然小妇人的命都被他二人送了,哭诉了一遍。【看至此,方知前二疑皆猜不着,原来为此。】这狱卒犯妇是官府极痛恨的事,听了大怒,喝叫:“快拿了来。”

 这两个凶徒风了一夜,正在高卧养神。他二人昨晚商议骗这妇人,只说他到底是少年妇,就吃这亏,当堂怕羞,决不肯说出【二人这一想,可见这事行过多次,受其荼毒者,非赢氏一人而已。】。据我做书的人料着,大约要是高兴一两次,这妇人没有吃大亏,他也就忍过去了。这两个恶奴太刻薄了些,谁知这妇人恨毒在心,不顾羞了,细细供出。不想被官拿来,上前跪下。官府怒容面,鼻中冷笑道:“你两个做得好事!”

 又叫那妇人说了一遍。二人情真罪当,大张着嘴,无可回答。官府切齿甚怒,将筒签全掼下来,吩咐二人齐打。一边一个,每人重责四十,徇情者同罪。官府动怒,谁敢徇私?况这两个恶奴,就是本衙门人也恼他恶。下下着,打完革役,命拖了出去。这二人吃一夜是扁食大空心,昏头昏脑;又吃了这一顿竹笋汤,【吃扁食是妇人的股痛,此时吃了竹汤时的自己的股痛,何报应如此之快耶?】已是发昏。雇人抬到家中,血奔了心,都做了风之鬼了。这也是他两人凶之报。正是:地狱新添贪鬼,监中少了爱钱人。

 知县吩咐礼房,【细】拿帖子回复宦公子,与长班。又命邬合带出妇人。邬合又叩了个头,上前扶起了嬴氏,搀着打西角门出来。到大门外扶他站住,央烦长班马头去雇了一顶轿子来。将妇人扶上了轿,忙向长班作揖道:“有劳卫下,我改酬劳。相烦先回谢老爷,我送子到家,就来叩谢。”

 说毕,跟着轿子去了。

 顷刻间到了自家首,开了门,将嬴氏扶出轿来,挽他进去,到房中上睡下。取钱打发了轿夫,忙忙进来热了一壶滚酒,整了些菜来替妇人暖疼。妇人吃不下去,他再三劝着,勉强呷了几口酒,不吃了。他又取了些钱出门,忙到宦萼处谢了。到药铺中买了大包甘草并几个贴疮的膏药,又往香腊铺里买了银朱,如飞而回。到家,将银朱调了些,替嬴氏将指头伤处都擦了。又到厨下热一锅甘草汤,舀在坐盆内掇进来。替他子,扶下来洗疮。嬴氏手又动不得,邬合替他洗。低头一看,见他的户肿大如桃,破烂得像翻花石榴一般。【桃实中开了一朵石榴花,到也是一种异本。】他嫁了二三年,邬合虽不曾尝着他这东西的滋味,却是常常抚摩爱惜,相会过无数的。今忽然看见了这个怪样,惊问是何缘故。妇人着泪道那和尚狠毒的话说了,又被昨夜那二人作得如此。邬合恨了两声,将一块旧绸帕替他上的血蘸着水拭净。又将户内外轻轻用指头掏着洗了揩干,扶他爬在沿上,贴上膏药,抱他上。换水替他擦了擦身上,换了件小汗衫。又替他洗了洗脸,把头发梳梳,【梳匣如故,但只少了两把梳子,丢在土地庙中。】挽了个髻儿,放他睡下,把夹被盖上,然后坐在沿上守着他。

 这妇人得这一番的收拾,浑身利了许多。因想自己作了坏事,以为丈夫不知如何怀恨,今见他反加恩爱,【邬合之不恨赢氏而反怜惜者,亦犹曹孟德见张鲁不焚仓库怜而厚待之意也。赢氏既背夫逃走而不拐带丝毫之物,揣其心,不过因己之无而贪和尚之具耳,所谓罪虽重而情可原者。律之以妇道,其罪自不必言,以此拿人此等事论之,或可宽一筹耳。】十分感激。况连遇的都是凶徒,那里有他这种恩情?悔恨从前,反放声哭将起来。【这一哭,是良心的发现处。】邬合道:“你哭甚么?你自己做的事,难道倒恨我不成?”

 那妇人道:“哥哥,我负了你,我实该死的了。你不恨我,倒这样疼我,我今生报你不尽,来生变马变狗都报你的恩罢。”

 邬合道:“我同你虽是干夫,数年的恩爱怎么忘得了?【赢氏听得此话,更自抱愧。】况原是我不是,我一个废人,把你一个花枝般的少妇耽搁着,我何尝不悔?这是你被人坑陷说不出来,我也不要你补报,从今一心一意,安心乐业过日子就够了。苦楚你也都尝了,再不妄想了。”

 【邬合这一番的话,真可死妇人之心也。】嬴氏道:“我经过这一番,又蒙你这样恩情,再生他想,真是猪狗不如了。”

 这妇人伏养了几户痊愈,疮也好了。他这疮原打得轻,皮打破了,未伤重,所以好得快。倒是手指头有一个来月才好了。此后果然这妇人的念全消,就是一时偶动心,想起这和尚的狠毒,两个子的凶恶,一点高兴乐趣也没有。又想在衙门中那一番苦楚,任你一丈高的火,想到此处,一星也无。他疼爱这丈夫,比那有的更甚,一心一意,十分的和美。

 话分两头,且说那嬴氏自南京起身,坐船到了家乡。雇了乘轿子抬着氏,许多人搬着行李,径到老儿家来。此时老儿夫妇都是七旬外的人了,忽见女婿女儿归来,且气概轩昂,行李甚富,悲喜集,忙收拾房子与他住下。过了数,嬴用了二三百金买了一所住宅,把向年寄在丈人家的器皿家伙搬了去。又添了许多金漆桌,斑竹椅凳之类,摆设得好不富丽。典了一房男妇使用,买了一个小厮听叫,一个丫头服事氏。他见丈人丈母年老,就接来同祝那老儿见女儿女婿如此体面,竟像是作了显官荣归的一般,十分的快乐。那老婆子向老儿夸口道:“你当嫌他是戏子呢,你看看今这个光景,穷乡绅也赶不上他家呢,女儿该是享福的人。当一听见他家来提,就一心要嫁他,怪不得他今有这个造化。”

 【有的他夸口,写尽浅见妇人。还不知他令爱是如何得来的银钱。】那老儿别无子女,将所有些须的积蓄并房子卖了,都与女儿女婿,为养老送终之费。【甚矣,人情之可叹也。赢老夫妇别无子女,当贫穷时,何不以私蓄付之,靠其养老?今见彼颇丰而反资之,可见非亲亲之谊,乃势利二字使然耳。】后来老两口皆是嬴发送殡葬,不在话下。

 嬴把门面收拾出三间来,拿出数百金,雇了个伙计,开了个香蜡铺。俱料理完毕,然后去拜望旧那些朋友。尽都来回,看见这个局势,无不致敬。【千古固然,只见人有了钱就尊敬,更不问是为何如人,世情可叹。】尽来温房洗尘,热闹了几

 一氏向他道:“金大爷我们当着实承他的厚情,我的意思要备桌酒,你去看一看,请他来家坐坐,也见我们的情长。”

 嬴笑道:“你的意思要想他来叙叙旧了。”

 氏也笑着啐了一口,道:“受了人的情都不想着感谢感谢么?”

 嬴笑道:“他的情固然厚,自从他同你往来多半年,我觉你那盖子上也被他磨厚了好些,可以扯直了。”

 【果如赢所言,大约这十数年来比牛皮还厚了。】氏笑骂道:“没良心的忘八,先的银子东西算是为我了,临起的时候他送的盘费呢?那时我们要去的人,他还图的是甚么?那难道不是他的情?”

 嬴道:“我同你说玩话,你就发急了。你收拾一下,我就去请。”

 嬴到了金家,金矿会着,知他夫回来,甚是欢喜。听得他来请,便道:“你请先回去,我随后就到。”

 嬴道:“舍下新买的房子,恐大爷不认得,请同去罢。”

 金矿就同他步了来。行至门首,让进内室,氏接着,二人各滴了两滴相思泪。金矿当他还是当的样子,图来续未了之缘。不想高房大厦,呼奴唤婢起来,肃然起敬,【说尽人情。】就不像当相得。嬴夫妇让他上坐,决然不肯,定要分宾主之礼。嬴自觉不好意思,让之再三,不得已,金矿客位,嬴氏对面相陪,自己打横坐下了。【这一坐妙极。】嬴道:“向蒙大爷厚恩,临行又蒙厚赐,至今不敢稍忘。”

 金矿不好称他嬴大官的了,说道:“台见言重,【称呼更妙。】此须微物,何足挂齿?在南京去了这些年,作何贵干?”

 嬴道:“不敢,也不过在列位大人门下走动,深承重爱,故恋住了,所以直至今才回。”

 说着话,丫头送上果仁泡的茶来,氏拿了一蛊奉与金矿吃了。他此时一看,氏的年纪虽将四旬,丰韵不减昔日。打扮得头珠翠,更觉可人,心爱得了不得。回想起当年去时怀着孕,问道:“我记得那年别时,娘子有孕来,后来生了个甚么?”

 氏道:“到那里三四个月,生了个女儿,今年十八岁,已出嫁了。”

 金矿道:“光好快,不觉一别十八年了。”

 氏问道:“府上都好么?”

 他惨然道:“都好,就是荆前岁不在了。”

 【为闵氏做口地。】氏又道:“还不曾续娶么?”

 他道:“先颇称贤慧,也还有几分姿,今也想要娶,但我身边有几个人,娘娘也是知道的。【是旧相知之语。】倘娶一个丑而泼的来怎么处?只好慢慢再看缘法罢了。

 说着,丫头仆妇送上酒来。他夫要斟钟,金矿再三不肯。坐定,不过说些闲话。换席后,氏又让着饮了几杯。嬴知他是氏心上的密友,恐他要叙叙旧情,不敢久坐。【韩熙载犹耳,何况赢?】遂道:“大爷请宽坐一坐,我在前边小铺中照看照看,就来奉陪。”

 嬴去了,氏就到嬴的位上坐了,与他相近。见丫头执壶在傍,说道:“把壶放在桌上,你吃饭去罢。”

 那丫头去了。金矿见他支出丫头,上前一把抱住,就亲了个嘴,道:“亲亲,自你去后,我的魂灵儿随你去了几个月才回来。眠思梦想,废寝忘餐,今才得重会。”

 掀起衣裙,伸手入中去摸牝户。氏也就欠起股来让他摸。他道:“亲亲,别了你这些年,你这件宝贝还仍然如旧,你可肯赐我一刻娱,以消十数年之相思么?”

 氏笑道:“我承你深情,还何所顾惜?但我年将四十,半老的妇人,女儿都嫁了人家了,不堪再荐枕席。旧情未已,不过是这样戏耍就罢了,况恐家下人看见,何以为颜。”

 因反搂过他来送嘴递舌,与他道:“亲亲,你须谅我,不要怪我。”

 金矿只顾砸舌,且不答应,又将怀解开,把双了一会,方答道:“别的话都是你的谦辞,至于怕你家人看见,这是实情。是我一时情之所钟,见不及此,如何怪你?”

 氏也伸手摸了摸他的物,坚硬如铁,笑道:“你可谓老当益壮了。”

 二人笑了一回,怕有人来,各自坐了。氏斟了一杯酒,手拿着敬了他半钟,剩了半杯,自己吃了。金矿回敬,让氏先吃了半杯,自己吃了半杯。【二人不善学古,啖我以余桃。当自己先饮,然后再敬方是。】然后低诉一会离情,讲一会相思。

 少刻,嬴进来,金矿起身谢别。夫妇二人挽留不住,去了。嬴回到房中,笑问道:“几千?”

 氏笑道:“放你的,这几年来你看我还同人做这事么?”

 嬴道:“旧情人相遇,他如何放得过你?我不信。”

 氏道:“我实感他旧情,相会诉诉衷曲罢了。果然有事,瞒你作甚么?”

 他自己扯开子,拉嬴的手摸道:“你看这是来没有?”

 嬴摸着笑道:“这又奇了。这东西吃了许多野食,今起口来。”

 【果然奇,实非赢所料。】氏笑道:“不亏他吃野食,你如今不知怎个光景呢?”

 【真使赢没得答。】夫笑了一会。

 次,金矿送了一分厚下程来,氏也送他许多南京人事。此后像是亲戚般常来走动。或遇没人时,不过玩笑而已,竟不曾雀入大蛤化为水。过了数月,嬴听得按院将到苏州,他同氏商议要去投状。氏道:“你何不寻访了闵家父亲同去?”

 嬴道:“我也想来不好,倘风声,那恶人杀闵姐姐以灭口舌。不是我救他,反是我害他了。”

 氏道:“你说的是。”

 遂收拾行囊起身,到了府城,方知巡按已是到衙门行过香了。听得次放告,要请人去写状子,因想恐怕漏风声不便,他自己也还动得笔。却写累累赘赘,照他前在京面禀的话写了一大状。次清晨到衙门首,遂放告牌进去。

 许多人都跪倒高举呈状,书办接了上去呈上。铁按院取头一张一看,一纸,从不曾见此款式。一看名字是嬴,忽然想起,也不看了,就把呈子折了,收入袖中,吩咐道:“叫嬴上来。”

 众人接声如轰雷一般叫嬴。嬴答应了一声,在丹墀下忙忙叩头。按院道:“上来。”

 他膝行到滴水檐下。按院又道:“你到公座前来。”

 他葡匐到案前。问他道:“这状子是甚么人写的?”

 他叩头道:“小的不敢托人,是自己写的。”

 按院点头道:“好。”

 吩咐道:“众人明早堂再听发落,嬴在此伺候。”

 掩门,衙役齐声吆喝出去。众人向外飞跑,众役呐喊。放炮关门,打点退堂。铁按院叫嬴跟着进到后堂坐下,吩咐传推官刑厅。早在大门首官厅中伺候随传,打躬已毕,按院叫放了一张椅子在傍命坐。告了坐然后坐下。按院问道:“贵厅职司风宪、锄强去恶,职所当为。如何地方上元凶巨恶也曾访拿一二么?”

 刑厅深深一恭,道:“卑厅也曾拿过几名,案牍具在。”

 按院道:“舍豺狼而问狐狸,非本院之意也。本院所说者,大巨恶耳,岂立豪鼠贼类也耶?”

 左右一顾道:“回避。”

 众人答应一声,远远躲开。嬴跟着也走。按院道:“嬴过来。”

 嬴忙走回跪下。

 按院袖中取出一张状子,递与刑厅。刑厅忙立身接过,坐下打开,见一大篇,不知是甚么东西。从头细看,方知是一张新样的状子。看了一会,看完了,起身双手缴上,就站在旁边。按院便不让坐,面怒容道:“该厅一府理刑,容此恶鱼无辜。此奴凶恶至此,该厅竟无所闻,也可谓聋瞽之甚了。若有所闻而不敢举,畏其势耶?慕其贿耶?不但难免尸位素餐之诮,岂不愧民之父母四个字么?本院白简从事,该厅难免居首了。”

 刑厅见按院动怒,上前抢一跪,道:“卑职有下情上禀。”

 按院道:“起来讲。”

 刑厅站起,道:“此恶卑职知之久矣,屡举行而不果,皆为上台掣肘,时时切齿痛恨。卑职素仰老大人世秉忠贞,不避权贵。昨闻得老大人按临此地,私心窃喜,以为定可为民锄害,使此一县人得生。因老大人宪驾才临,不敢骤禀。候公务稍闲,卑职方敢细呈始末。”

 因向公服内前取出一个招文袋,捡出一纸呈上,道:“此系卑职访得此奴恶款,求老大人赐览。足见卑职非敢欺老大人之语也。”

 按院接过,一面看着,只是点头。落后看得一款道:农夫高凤之女,烈女。年十二时即擅仪容,端庄,言笑不苟。里中每有秋社会之聚,邻家姊妹莫不明妆服,趋观恐后。女则闭户纺绩,未尝履阈一窥。于是闾巷老幼男女皆目之迂,号曰腐头巾阿姐。不二年,腐头巾阿姐之名之貌共闻一邑,求之者卜皆不兆。惟南鄙人娄子朱镶筮吉焉。时高族有名世勋者,世为狙狯,工于谄笑,与聂变豹友善。因变豹为乡人多怨苦,世勋谋输粟入太学。又教其重贿各衙门胥吏,又劝以妹献京中张皇亲。于是变豹出入乘舆张盖,结官吏,声势倾一方,而人莫敢仰视。每见其冠盖相望,无不摇首咋舌。世勋乡居,现充抚军门胥。变豹常至其家,共谋害人利己之事。久之,窥见烈女美而图为小星。世勋乃勒朱家退婚状而强委禽焉。其父畏势唯命,女闻之即不食。其母患之,倩邻妪相劝。女曰:“为侬语朱郎,侬不活矣。誓无二心焉。”

 母泣曰:“人尽夫也,父一而已。若之势焰,夫谁不惧,杀人多矣,未尝服刑也。儿死,尔父亡无矣。哀哉,奈何速祸我老牸。”

 烈女闻之乃食,变豹择吉来。里中姊妹相爱者多泣送之。女则欣然登车,毫无悲戚之容,观者无不异之,以其先觅死,而此时乐往也。阿母哭之恸。或诮之曰:“去贫就富,女喜可知也。汝奚泣为?”

 母哭道:“我深知儿心,彼决不苟活,必无生望。我与之永别,焉得不恸?”

 诸人闻之不信,犹有腹诽之者。邻妪亦之,心鄙其曩者不食之诈。女既抵变豹家,下车入室,呼世勋曰:“役夫,尔则禽兽其行而盗贼其心,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?我生不能食其,愿做厉鬼以求心之魂魄也!”

 卒衣襟中预伏之利刃,自刺而死,年十有五岁。变豹惧,毁其尸,投之江中,以灭其迹。 GugEhK.oR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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